冰冷的月光如同水银泻地,透过窗棂的缝隙,在逯染公廨的青石地面上投下一片支离破碎的光斑。空气中,那股来自长信宫的、清甜而幽远的桂花香气,依旧顽固地萦绕在鼻尖,与书案上墨迹未干的文书散发出的淡淡墨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既熟悉又陌生的诡异氛围。
那个用锦缎包裹的食盒,此刻就静静地摆放在她的面前,如同一个潘多拉的魔盒,里面盛放着的,不仅仅是几块梅花形状的桂花糕,更是来自太后长孙洺漾那令人心惊胆战的、几乎等同于摊牌的讯息。
“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这个念头,如同梦魇般在逯染的脑海中反复回响,让她感到一阵阵发自骨髓的寒意。长孙洺漾……那个曾经如白月光般照亮她黑暗生命的人,那个她一直刻意回避、却又无法真正割舍的人,竟然……已经洞悉了她最大的秘密!
她是如何知道的?是从赏菊宴上那张与故人相似的面容?还是从她某些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属于“陈子孚”的习惯和眼神?亦或是……她早已在暗中进行了调查,掌握了某些连自己都不知道的证据?
一时间,无数种猜测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慌。身份的暴露,意味着她所有的计划都可能付诸东流,意味着她将再次面临死亡的威胁,意味着张家、沈默、苍狼……所有与她有所牵连的人,都可能因此而万劫不复!
然而,比恐慌更让她心乱如麻的,是长孙洺漾的态度。
既然她已经知道了真相,为何不当面揭穿?为何还要用这种隐晦而暧昧的方式,送来这盒承载着特殊记忆的桂花糕?她是在警告自己?是在试探自己?还是……另有深意?
“宫墙之内,步步皆险。有时候,看得太清,未必是好事。”
太后那日意味深长的话语,再次在她耳边响起。这句话,究竟是对自己的告诫,还是……对她某种行为的默许?
逯染感觉自己的大脑就像一团被猫儿抓乱的毛线,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理清其中的头绪。长孙洺漾的心思,如同迷雾笼罩下的深渊,让她根本无法看透。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着那冰凉的锦缎食盒,仿佛能感受到从里面透出的、属于长孙洺漾的体温和……那份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酸楚、困惑、警惕、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在她心中交织翻滚,让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不行!不能再这样胡思乱想下去了!
逯染猛地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从那份足以扰乱心神的桂花香气中挣脱出来。现在不是沉溺于个人情感的时候!无论长孙洺漾是何用意,她都必须保持绝对的冷静和理智!
她首先要做的,是确认太后的真实意图。如果太后真的想对她不利,那么她送来这盒桂花糕,很可能就是一个陷阱,里面或许……藏着什么致命的东西?
这个念头让她心中一凛。她立刻唤来了苍狼。
“将这个食盒……拿去仔细检查一下。”逯染将食盒递给苍狼,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看看里面……是否有任何异常。”
苍狼接过食盒,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并未多问,立刻领命而去。他知道,大人如此郑重其事,这食盒必然非同寻常。
在等待结果的这段时间里,逯染感到度日如年。她无法静下心来处理公务,也无法进行任何有效的思考。那股清甜的桂花香气,仿佛已经渗透到她的骨髓里,不断地提醒着她那个令人心悸的秘密。
不知过了多久,苍狼终于回来了,神色有些古怪。
“大人,”他将食盒重新放到桌案上,低声道,“属下已经请军中最好的验毒好手仔细检查过了,食盒和里面的糕点……都没有任何毒物或异常。”
没有毒?
这个结果让逯染微微有些意外,但心中的石头却并未完全落下。如果不是想下毒害她,那长孙洺漾送这盒桂花糕的用意,就更加令人费解了。
难道……她真的是在用这种方式,向自己传递某种“善意”的信号?或者……这本身就是一种更高明的试探,看自己收到这份“故人之礼”后,会有何反应?
逯染的目光再次落到那个完好无损的食盒上,心中念头百转。她忽然想起,当年在长信宫时,长孙洺漾曾教过她一种极其隐秘的传递消息的方式——利用糕点或食物的摆放顺序、数量、甚至是细微的瑕疵,来组成特定的密码。这种方式极其隐蔽,只有她们两人知晓。
难道……这盒桂花糕里,也藏着这样的秘密?
她心中一动,立刻屏退了苍狼,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食盒,将里面的梅花形桂花糕一一取出,按照记忆中长孙洺漾教过的方法,仔细观察着它们的摆放、形状、以及糕点表面那些极其细微的、似乎是刻意留下的印记。
烛火摇曳,将她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空气中只剩下她急促的心跳声和……那股挥之不去的桂花香。
果然!
当她将所有的细节都比对完毕后,一个清晰的讯息,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衍月……异动……皇嗣……慎之!”
短短八个字,却蕴含着惊人的信息量!
衍月有异动!目标是皇嗣!而最后那句“慎之”,既像是警告,又像是一种……提醒!
长孙洺漾……她不仅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更洞悉了衍月公主的阴谋!她送来这盒桂花糕,并非简单的试探或示好,而是用这种极其冒险和隐秘的方式,向自己传递了一个关乎生死存亡的重要警讯!
这个认知,让逯染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震动!她原以为长孙洺漾会因为自己的“欺骗”而疏远甚至敌视,却没想到……她竟然会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冒着巨大的风险,向自己伸出援手!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是因为过去的“情谊”?还是……她也有着自己的考量和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