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的坐骑是个不大的女士摩托车，黑色。

玉尧坐在后座，右手浅浅抓着班主任的衣服，屈握着左手自我感受了下。

其实还是很疼的，这种疼和养母用衣架抽他的疼不一样，那种是局部的皮肤疼，可这伤是连心的疼，每一次屈握，都连这心脏疼得半边身子都跟着麻木，但好在，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疼。

回到职工办公室，那几个推了玉尧的同学被拉着贴墙根一溜站好，看到玉尧回来，齐齐对他说了声对不起，而后都埋头在那里当鹌鹑。

几位同学的家长也都到了，皱着眉看自己熊孩子气不打一处来，却又都是好说话的，看着玉尧伤的不严重，商量好每家出三百块给玉尧治伤买补品。

就等着玉尧的家长来询问意见。

养母姗姗来迟，看着职工教室里面一堆人，她二话没说，揪着玉尧的头发就是一阵哐哐扇他脸，穿着小细跟的高跟鞋在玉尧腿上一通乱踹，如果不是几位家长和老师拦着，她就要摸过办公室角落的那根扫把一通招呼。

玉尧不跑也不哭，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里不动，听着养母指着他的鼻子一通乱骂。“我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学，不学好就算了，还学着别人打架给我惹事，当初怎么捡了你这么个东西回来，就该早早把你扔到垃圾桶去喂狗。”

班主任一把把人搂在怀里，几个家长和老师把养母拉到一旁去做了好一番解释，养母这才明白事情的原委。

然而她根本不接受一家才三百的提议，非要人家一家拿出五百才能罢休。

那时候物价便宜，钱也值钱，几位家长勉强掏干了口袋底才让养母满意。

养母吐着口水啪啪数着钱，得意的用那叠零零散散的钞票啪啪打玉尧的脸，笑着说。“想不到你这条狗还挺值钱。”

随后大摇大摆的走了。

自始至终，没再多看过玉尧一眼。

其他家长一哄而散，几名同学也都被心有余悸的叫回了教室。

只有玉尧，愣愣的缩在班主任温暖的怀里，被他身上的气息冲乱了头脑，癔症似的看着那张帅气的脸，犹如看到了天神。

然而那个伤并没有给玉尧带来好运，回到家，他依旧要跟着保姆做饭洗碗擦地扫厕所。

养母拿了钱去给弟弟买了一堆零食和新玩具。

养母一家嗜辣嗜油，每天菜里锅里都是腥红的一片。

不过几年的光景，原本纤瘦高挑的养母成功把自己吃成了一个一百八十斤的胖子，没了人形。

全是红油的碗把碗槽里的水也染得飘着一股辣味，玉尧的手泡在里面，没几天就感染发炎化脓，每天坚持吃消炎药也没用，最后直接引发高烧，晕倒在教室。

班主任又忧心忡忡的把玉尧送到医院，解开包裹的纱布一看才知道那伤竟然又恶化了。

给玉尧挂了水，等了两个小时人醒了才知道那笔属于玉尧的赔偿款压根没用到玉尧的手里面。

他痛斥玉尧养母的作为，又心疼这么个孩子小小年纪就遭到这种非人待遇。

那一天，帅帅的班主任自掏腰包给玉尧打针买药，捧着玉尧的小脸满是心疼的说。

“明明是个小天使，却遭遇了恶魔。”

玉尧还记得，那天帅气的班主任又一次拥抱了他，还吻了吻他的额头。

或许是那个拥抱太暖，也或许是这些年所承受的悲伤太满。

那天他终于把这么多年的委屈告诉了他的天神，事无巨细，全都说了。

把那个泥泞，卑微的自己就这么刨开来，鲜血淋漓的摆在外人的面前。

玉尧说：“老师，求您了，他把我从这个地狱带走吧！给您当弟弟也行，给你做儿子也好，我洗衣服做饭什么都会做，我也一定会好好读书，将来给你光耀门楣。”

任谁都听得出来，他是在求救，在用尽所有的力气捶死挣扎。

他祈祷天神能同情心泛滥，救他脱离苦海。

然而天神并没有如他所愿，那天他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痴心妄想。

天神虽然怜悯他，可天神却没能救赎他。

他两眼猩红的对他连连道歉。“对不起，你这个请求，我注定要让你失望了，我的家庭一般，父母都是农民，我实在没有能力再带一个孩子去增加父母的负担。”

玉尧笑了，满眼的泪。

终于他看清了这世道，承认了自己这辈子只能做狗的事实。

或许大部分人看到外面的流浪狗都会泛起同情心，或许也会有大部分人会给扔去一块火腿肠，然而也就只能如此了。

他们同情你，怜悯你，让你知道世界上除了垃圾桶还有火腿牛肉干肉罐头这种美味的食物，但他们却不会救赎你，任你在破旧不堪的街角独自怀念，然后潇洒离去。

玉尧听懂了，却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