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是呼啸的风声，烬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眼所及，尽是一片蒙昧的灰色。气流高速呼啸着环游这片空间，而烬低头自览，也只看到了模糊的灰色气流。

原来他自己也不过是一道灰色乱流罢了。没有眼睛，他却明明感觉自己是需要“眼睛”这样的器官，而且也应该有“睁眼”这样的动作，而不应该是现在这样啥也没做，就周身每个角度的景色都看的清清楚楚。

烬感到迷茫与无所适从，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声音。

“创造者。”

声音来自于背后，带着干涩闷扑扑的声线。

“创造者，这是一个游戏。”

烬终于看到了对他说话的存在，那是……一只巨大的眼睛，呈现符号般的规整三角形，其内大大的圆形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烬这道灰色气流的样子。

被这样一只比烬还大的眼睛盯着，烬应该是害怕的。但是迷茫太多，烬反而无所谓害怕，而是跟这只巨眼交流起来。

“你是？”烬发觉自己的声音分外缥缈，也许是因为自己甚至没有形状，只能发出气音。

“我是天神之眼，会陪着你一起注视这片荒芜。”神眼说道，“你是创造者，是这片空无的主宰，你可以把这里当成一场游戏，不必有任何负担地去玩耍。”

“这里有什么好玩的？”烬兴致寥寥。

“现在这里只是虚空，但你拥有改变它的力量。”神眼说道，“我们来给这场游戏设定一个成就如何——让这片空无变成真正能运转的世界，一个欣欣向荣的世界。”

听起来还不错，烬来了精神，有了点蠢蠢欲动的想法。他说道：“我并不知道怎么改变这地方。这里灰扑扑的，像极了小黑屋。”

“你可以让它变得明亮。只要你想。”神眼平静地回答。

烬“唔”了一声，开始思索怎么让这里变得明亮。然而他只是想一想，这片灰色的荒芜就变成了明亮的白色乱流空间，虽然依旧是啥也没有，但是看起来不那么让人害怕了。

烬挥舞起自己乱流化为的“双手”，刹那间，一只披着彩色羽毛的小鸟就在他旁边生了出来。可惜这片乱流虚空不适合它，才刚刚诞生，它甚至只来得及发出一道悦耳的鸟鸣，就瞬间被乱流绞杀得一干二净。

但是小鸟存在的那一瞬间，烬感觉到自己可以不以灰色乱流的形式存在，而是可以……变成一只鸟儿？

当然，随着鸟儿死去，改变形态的可能也瞬间破灭了。

“我明白了。”烬对着神眼说道，“我需要为鸟儿们隔开这些乱流。”

烬想了想，一个小小的白色气泡出现在他的气流中，被他用自己的一部分小心地捧着。而随着烬思想的集中，这个白色的气泡越变越大，终于是把烬也一并囊括了进去，并且如烬所愿地将灰色乱流给隔绝在外。

白色的外墙越扩散越远，终于是边际也看不到了。气泡的内部，除了烬与神眼，什么也没有。

烬再次想了想那彩色羽毛的小鸟，于是顷刻间，一大串鸟儿在他的身边诞生了。它们欢歌着，但是这个白色泡泡的内部甚至连气流也没有，于是它们只能往下坠去，落在白色泡泡的底部，迷茫地睁着豆豆眼。

它们需要气流，不像虚空中的那些那么具有攻击性的乱流。它应该是柔和的，能够轻柔地拂过鸟儿们艳丽的羽毛，就像他的气流“双手”一样能温柔地托着它们的存在。

不仅如此，鸟儿也需要落脚的地方。一大块土地，一些结了果子的树，一些水。这些鸟儿会生活的很开心的，而且会过得很好，可以每天都在这个白色泡泡的内部飞翔，像一道流动的彩虹般飞给他看。

烬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些，土地，树，水……这好像很熟悉，但他应该没见过。就像鸟儿，明明这里还没有气流，他却已经想好了给它们一双能够运用气流起飞的翅膀。

尽管烬想不通，空气、陆地、水和树还是如他所愿出现了。陆地的底部一直蔓延至气泡的底部，空气则无处不在。在陆地上，一道水流静静地流淌着，在陆地边缘跌落至气泡底部，而几棵结满了果子的树则生长在水边，受到刚从气泡底部飞上来的鸟儿们的强烈喜爱。

不，不止树受到了喜爱。鸟儿们从枝头折下果子，飞到烬的身边试图将果子递给他。它们同样喜爱着烬，而被这样毛茸茸的萌物所喜欢，让烬感觉到了满足和愉悦。

“你做得很好。现在这里是一个小小的生命庭院了，而它在等着你扩大、填充。”神眼说道，“造物们对创造者总是有着发自灵魂的爱意与亲近的。你已经造出了小小的生命，有没有想过造一个能与你交流的智慧生命？”

“他该是什么样子的？”烬问道。

“你可以以你的意愿来创造他。”神眼回答。

烬开始努力思索起来。这似乎是他目前最大的工程量，一个智慧生命，想必要足够精巧，当得起智慧生命的身份。对了，这样的生命造出来后，他也可以以智慧生命所拥有的形态存在了。

以他喜欢的样子，来造一个智慧生命——

他得有身体安放脏器，得有肢体提供移动。六肢看上去有些多了，那么只给四肢好了。四肢要修长，能够轻而易举地跨越凹凸不平的陆地，能够轻而易举地摘下树上的果子。要有眼睛能够观察，要有嘴巴能够交流……

好像心中早有模板似的，烬一瞬间就将大概的轮廓做了出来，剩下的都是细节了。

他的头发得是轻盈的铂金色，眼睛就用水一般的澄蓝色。至于他的脸，烬实在想不到应该给他怎么样的脸，这是他的第一个作品，他想要他尽善尽美。

“你可以试试把‘概念’赋予给他。”神眼建议道。

“那么，我希望他的脸就是纯粹的‘美’。”烬不仅在心中想道，也说了出来。

那张脸被一层温和的白光覆盖，瞬间就改变了具体的细节。等到白光褪去，出现在烬面前的绝对是一张完美的面孔——每分每毫，都如此合他的心意。这确实是美的化身。

烬很快就触类旁通了：“我希望，他的思想充满‘智慧’，而他的身体充满‘力量’。”

白光像丝线，织成了茧。被包裹在茧里的生命，他得到了聪慧的头脑，不仅是对现在尚且贫瘠的知识的了解，更是对未来会增加的知识的学习能力；他得到了线条完美的身体，其内涌动着庞大的力量。烬又想了想，看到身旁飞翔的鸟儿，顿时，一双巨大的羽翼就在那个生命的背后展开，赋予了他在天空翱翔的权利。

“你看看他，多么完美！”烬打量着这个处处恰如他所喜爱的生命，高兴地对神眼说道。

“是的。”神眼说道，“给他名字吧。这样他将永远忠诚于你。”

“你的名字——安格斐涅斯。”烬满意地说道，“永不熄灭之火，多好。”

神眼道：“如果每个生命都取这么长的名字，你会记不住的。”

烬将安格斐涅斯的鬓发拨到了耳后，好奇地注视着他。在他开口命名的下一瞬，面前这个生命就开始了呼吸。他将自己贴到这个新生生命的颈侧，感受到了生命的脉动和喷吐的热气。这实在有趣极了，他亲昵地盘桓在这个生命身边，只觉得自己的杰作合该有观众欣赏，而且恨不得用自己的身体反复地盘这个杰作。

对了，他现在没有身体，仍是气流状态。灰色的蒙昧气流。

安格斐涅斯睁开了双眼，烬赋予他的水一般的眼睛。烬以为自己会很高兴，但在安格斐涅斯的目光扫来时，烬只觉得一阵悸动，下意识地远远飘开了数百米。

有一个会独立思考的生物，在注视着他。光是想到这一点，烬就几乎要窒息了。他低声地问道：“他还在看我吗？”

神眼：“你为什么要害怕他？他的力量永远没办法反抗创造者。”

烬无措地说道：“我不知道。我惧怕陌生的目光，大概是这样。”

安格斐涅斯摸了摸自己刚刚还觉得冰冷的脖子，本能地张开了背后的羽翼，控制身体下落的趋势。他一诞生就被赋予成熟心智，因此并不对自己的处境感到心慌，而是迅速熟悉着飞翔的感觉，在空中逡巡起来。

烬已经停留在了生命庭院的顶部，泡泡的墙——也就是天幕的旁边。他回头看了一眼生命庭院外呼啸的乱流，又看了一眼生机勃勃的生命庭院，最终没有选择出去，而是说道：“我需要隔开他，停留在一个他永远也飞不到的地方。就在……生命庭院的顶部好了。”

一道无形的墙顿时形成了，它将生命庭院的天空分割成了两块。底下的大部分天空安格斐涅斯仍可以到达，但顶部的一小块天空却成了封闭的空间，让烬可以感到舒适和愉悦地坐在无形的屏障上，往下俯瞰着这个小小的庭院。

现在这个生命庭院再也不像一个白色的泡泡了，而是像一个水晶球。但烬被安格斐涅斯的目光吓得不轻，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再想创造智慧生命的事。

他只是坐在生命庭院的顶部天空，将创造出来的新生命投放到生命庭院的下层天空中。也许因为是直接投放在天空，他造出来的都是会飞的生物，它们在空中如鱼得水。

小鸟、小蝴蝶，乃至后续的天马、狮鹫。天马尚可安闲地食用陆地上并不多的青草，狮鹫却因腹中饥饿所致，疲于追逐鸟儿填饱肚子。

到最后，它发现了比鸟儿更好的食物。它捕杀了天马，美美地吃了一餐。

鲜血四处漫流，涌到了安格斐涅斯的脚下。他嫌恶的飞了起来，防止自己的脚沾上鲜血，却并不嫌恶狮鹫，认为它是邪恶之物。

他只是飞到了树上坐下，一边吃着果子，一边好奇地注视着狮鹫慢慢将天马吃空吃净，就连骨头也用砂纸般的舌头反复舔舐刮过。

不仅安格斐涅斯在注视狮鹫捕食，烬也在看着。狮鹫此前吃的鸟儿一直不够补充消耗，所以它很瘦。现在它空瘪的肚子饱胀了起来，因疲惫而晦暗的羽毛也重新有了光泽，疲于奔命的狮鹫终于是不再满庭院乱飞，而是恬静地停留在水边，低头饮进一口水，而后闲适地窝在青草地上小憩。

因为它眼中饱腹的喜悦，所以烬没来得及感觉到对失去天马的愤怒，而是又创造了好几匹天马，将它们投放在生命庭院中。

狮鹫饿了可以吃。烬想道。

他看了看安格斐涅斯，心中默默加了一句：安格斐涅斯饿了也可以吃，他不会生气的。

然而安格斐涅斯看着在白光中诞生的天马，却思及自己的突然出现，以及一睁眼时感觉到身上冰冷气息的迅速离去。

他想道：所以，我也跟这些天马一样，是这样诞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