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失踪之后不久,爹娘也感染时疫过世了,家里只剩我一个人。”贺隐溪回答道,“我这几年一直在朝中争取变法,并未娶妻。”
贺存英提前安排了晚饭,兄妹两个久别重逢,暂且放下立场,还算和睦地坐在一起边吃边聊。
菜色朴素,但杀鸡设酒,也可以看得出是用了心。
贺存英闻言拖长嗓音“哦”了一声,看上去不太意外的样子,又问道:“没娶妻的话,哥哥可有夫婿?”
刚饮了口茶的贺隐溪呛了一声:“……暂时没有。”
“明白了。”贺存英若有所思地挑眉,“那就是日后可能会有。”
她把鸡腿拨给贺隐溪,歪头欣赏着兄长慢条斯理吃饭的样子,笑眯眯地说:“哥哥留下来好不好?我们这里山清水秀,比你在朝中当官可自在多了,娶男妻也没人会说闲话的。”
贺隐溪摇摇头:“哥在朝中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没动那只鸡腿,谨慎地搁了筷子:“存英,带我出去走走可以吗?”
贺存英看出他的防备,撇了撇嘴道:“你们当官的就是心眼多,亲妹妹都不信。”
“今年收成不好,寨子里的鸡可是很珍贵的。”贺存英也不嫌弃,又把鸡腿拿回来啃了口,另一只手拽着兄长就走。
小妹不愧是传说中的练武奇才,这力气大得惊人,贺隐溪被她握着的手腕都有些发麻,有点无奈地说:“抱歉,哥哥毕竟是奉旨来剿匪的。但如果你们真的没有害人,我会找到折中的办法帮你。”
“比如归降?俯首称臣?”贺存英的手指微动,一个小小的黑点从她袖中滑落在兄长的手腕上,她漫不经心地说,“等并州官府那群老东西什么时候死光了再说吧。”
贺存英带着贺隐溪来到寨中生活的地方。
气氛很宁和,山民都在各自忙碌,见到大当家会笑着打招呼。
有个年轻的姑娘抱了个大盆经过,盆里堆着的衣服几乎要遮挡住视线,只能艰难地从后面探着头看路,贺存英把啃到一半的鸡腿叼在嘴里,拍了拍手正要上前,贺隐溪已经伸手接过了盆:“我来吧。”
贺存英又把脚步收了回来,静静地盯着兄长。
……变了吗?
可那时候在危难时刻,明明是抛下自己离开的胆小鬼啊。
贺隐溪帮忙木盆抬到河水边,对那姑娘礼貌地笑了下,对方却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皱眉道:“生面孔,你就是那个扮女装混进来的京官?”
贺隐溪眨眨眼睛,被她瞪了一眼。
“别以为你长得漂亮就可以迷惑大当家,我们寨子里年轻好看的小伙子也不少。”年轻姑娘上下扫视着他,不太有底气地说,“你其实也……不怎么样。”
说完也不敢再多看一眼,就闷头用棍子用力敲打衣服,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贺隐溪的衣裳。
贺存英见哥哥吃瘪,颇为幸灾乐祸地拍拍他的肩膀:“我们这有许多人都是受了官兵的迫害才上山的。
刚才那姑娘差点成了肥猪刺史的十八房小妾,她拒绝之后官府就用各种名目索要她家的税钱,差点把家里的老人活活逼死,小姑娘不愿意连累别人才跟了我。”
“哥哥的身份被大家知道了,在寨子里可不好过。”贺存英意味深长地说,“除非你愿意在我们寨子里成亲,留下来成为一家人。”
仿佛为了印证她说的话似得,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气势汹汹地拿着锄头冲过来,昂首挺胸地站在贺隐溪面前喊:“当官的!吃我一锄!”
话音未落,贺隐溪忽然晃了晃身体,有些难受地半跪下去。
大脑逐渐变得昏沉起来,他扶着额头,听到妹妹在耳边轻声叹息:“哥哥还是不够谨慎啊,不应该任由我触碰你的。”
“你方才四处走动,是为了给山下的人传信吧?可惜他们等不到并州府援军了。”
“哥哥说要改革税制,可是你看,到处都是像刺史那样的官员,他们横征暴敛,巴不得你死在这里。”贺存英伸手摸了摸兄长的脸,轻笑道,“所以还是留下来陪我吧,给你娶个男媳妇,当年你抛下我的事就不计较了,以后还是一家人。”
贺隐溪捏着袖中的簪子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动用。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最后只听见刚才那个拿锄头的小孩“哇”的一声哭出来:“大当家,这个哥哥死了吗?不是我做的呜呜呜。”
贺存英安慰道:“没事,哥哥就是突然有点困了。”
贺隐溪:“……”
不知道妹妹给他下了什么东西,醒来的时候身体发烫,已经有了反应。
土匪头子还真是名不虚传,饭桌上的话没有一句是白问的。
贺隐溪有点难受地闭上眼睛,为了转移注意力,仔细回忆着刚才贺存英说的话。
她说当年是原主抛弃了她……
贺隐溪只有为数不多的原主记忆,基本都和剧情有关,对多年前的事情了解得并不清楚。但身体中毕竟还留存着过去的痕迹,他的身体发烧,心跳不断加速,恍惚间似乎也看到了当年的画面。
那时连日暴雨,原主被爸妈圈在家里读书,实在受不了就和妹妹互换身份,想要偷懒玩一会。
偏偏就是这时候洪水决堤,淹没了村庄,匆匆跑回来的爹娘是想先救妹妹的,毕竟原主从小就被教导大丈夫要顶天立地,女孩在灾难中总是更难活下来。
慌乱中爹娘没发现兄妹两个换了装扮,而原主那时候害怕到失了声,也没有开口提醒。
妹妹被洪水卷走了。
爹娘很快发现从家里带出来的是哥哥,但那样的情况下能救一个已经是万幸,他们当然不会责备自己的孩子。
只是原主后来总是在想,当年本该是他去面对一切危险的。
他开始在家中扮成女装,想象着妹妹活下来样子,渐渐厌恶自己原本的模样,穿上男装时身体便会格外敏感,禁不住丝毫触碰。
他开始觉得妹妹还活着。
所以要权力,要变法,因为税制革新时必然要清查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