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达上学的时候,学校曾经组织他们观看那次九十年代特大洪水的纪录片,她也曾经在电视新闻上看过世界各地的洪水报道,这种事情每年雨季都会重复,甚至没有花边新闻能吸引人。
那时她是舒舒服服躺在沙发上,一边吹着空调一边吃零食,隔着那一层薄薄的屏幕,尽管她对上面受灾的人常常抱以叹息和同情,但这种叹息相比于看小说时对女主角的感伤并没有更深刻多少,看完了,眼睛一抹,该逛街逛街,该打游戏照样玩的尽兴。
可是,现在不再是屏幕中那由光影科技组成的画面了,它比再高分辨率的屏幕都要震撼。
这里是亚述城外的一个小山包,在这里可以看见整个亚述城的现状,水流像是怎么也流不尽一般源源不绝,在大自然的威力之下,原本壮观的亚述城像一个孩子的玩具,一大半城市已经垮塌,像烂掉的奶油蛋糕一样软塌塌的,只剩下王宫方向的一个角落还在摇摇欲坠地挣扎着。
周围挤满了惊魂未定的人们,什么样的人都有,不管男女老少全都狼狈不堪,有些人身上背着一口大锅或是一床毯子,还有人牵了自家的羊羔,但更多的人却是两手空空连衣服都没有穿齐全,他们空洞地盯着下方的洪水,那里有自己全部的家产。
“神啊——这是神要惩罚我们啊——”希达听见一位趴伏在地上的老人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她的全身已经湿透了,衣服被汗水紧紧地吸附在身上,头发一缕一缕贴着额头。比桑攥着她的衣服死死窝在她的怀抱里,一动也不动,如果不是那似有似无的呜咽声和人偶尔的抽搐,希达会以为他睡着了。
她就这样抱着比桑直接坐在地上,她很累,什么都不愿意思考,就想这样一直坐下去。
各种各样的声音包裹着她的耳朵,哀嚎声,尖叫声,孩子的哭喊声,洪水的奔腾声在伴奏。
有一对夫妻在吵架,丈夫斥责妻子东西乱放结果紧要关头找不到家里的钱袋,妻子尖尖的声音抱怨丈夫拖拖拉拉不肯听她的话赶紧跑,说着说着又开始数落丈夫从前种种不是。
真是对幸福的夫妻,希达心里苦笑。
她轻轻抚摸过比桑的脊背,出神的想,今后要怎么办呢?她倒没有什么,比桑呢,这个失去了父亲又失去了母亲的可怜孩子。
放眼四边,不过一两千人,不超过他们高中开大会时的人数,可以想象未来几年这个地方的生活将会多么艰难,还有洪水过后可能带来的瘟疫,也让人不得不害怕。不能留,那走呢?比桑母亲那一边早就没人了,父亲这边恐怕也没有能帮忙的人。希达越发忧虑,这个孩子,自己该怎么样做才能不辜负尤娅的托付?
她不由轻叹口气,要是比桑能跟自己一起回到二十一世纪该有多好。
时间一分一秒流过,洪水凶猛的势头逐渐平息,水流变得舒缓,而下面原本亚述城所在的地方也已经变成了一片平坦开阔的水面。
周围的人们似乎也累了,嘈杂的声音逐渐消失,空气变得沉默又凝滞。
河面上一片片的漂浮物随着水波一起一晃一晃地荡漾着,有凳子、床板、藤编的筐子还有其它各种各样叫不上名字的乱七八糟的玩意。突然,希达注意到一根断掉的不粗的小树,树枝上似乎勾着一个很沉的东西,泛着白色,看不太清。水波轻轻晃荡着,那个东西也露出了形状,希达猛地闭上眼睛,是尸体!是一个临死前想要爬到树上的人的尸体。
尽管眼睛闭得很近,但那个白色的影子怎么也消散不掉。希达的牙关咬得紧紧的,她想回家!她不要再在这个可怕的地方哪怕呆一分一秒,她想回去那个温暖又安心的地方,有学业,有好友,有家人,而不是这个朝不保夕衣食难继的世界!
——爸爸妈妈,来救救我啊。
“希达姐姐。”突然,希达听见自己怀里传来微弱的声音,一只手摸上她的脸,“你哭了?”
“比桑——”她低下头,比桑缓缓从她怀里坐起。
他的眼睛已经又红又肿,衣服头发全都又脏又乱,脖子上挂着一条明显不属于他的项链,长长垂到胸口。
希达猛然清醒过来,自己怎么能在比桑面前这样,他才是现在最无助的人。
“没有,没有。”她赶紧否认道,“比桑,你好点了么?”
“希达姐姐,我妈妈不会回来了对不对。”他望向希达的眼睛,哑着嗓子说,“她已经死了。”
“不是的。”希达急忙说,“她只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变成了一颗星星在天上,她永远都在你身边。”
之前每每看到变星星的桥段她都嗤之以鼻,而如今却怎么也不愿在比桑面前承认这个“死”字,这个字实在太过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