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一阵细碎脚步。副将阿剌快步上前,低声道:“太师,王振派来的使者,已在谷外候了三个时辰……”
也先眼中闪过一抹不耐,甩鞭而起,猛抽熄旁边一堆火堆。鞭影如龙,带起火星炸裂,落在他铁靴前,映出他眼底那一抹燃烧不尽的凶光。
“让他再候着。”他嗤笑一声,拔下腰间牛皮水囊仰头饮尽,唇角却沾着一丝鲜红,“叫那没根的阉狗听好了!”
他一字一顿,嗓音低沉却凛若雷霆:“若敢少我一柄火铳、一箱铅丸,本太师便将他与本太师往来的密信,钉在你们明朝紫禁城的承天门上!”
铁匠们齐齐跪地,不敢抬头。也先却不再看他们,只将手中那支缠了黑鬃的狼毒箭插回箭囊,转身望向北方辽阔天际。
那片天暗沉无星,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巨兽。而他的脚步,正向着南方缓缓逼近。
冬夜如铁,北风呜咽。大同镇的城墙上,积雪早已冻结成坚硬的冰壳,踩上去咯吱作响。守城士兵王业缩在箭垛后,裹着一件破旧的棉袄,哈出的白气在风中瞬间消散。他双脚冻得像两块冰疙瘩,只能机械地跺着、跺着,嘴里骂骂咧咧:“大明的火盆子都给狗抢了不成,我是王督公的干儿子,竟也要在这儿受苦。”
忽然,他被身旁的同伴猛地一把拽住:“快看!”王业踉跄着凑近箭垛,目光循声望去,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草原的边际线下,月光银冷,一股黑潮正在悄然翻涌。那不是风吹草动,而是一支支漆黑如墨的骑兵,列着整齐队形缓缓前行。数百盏狼骨火盆照亮旷野,瓦剌前锋营在演练阵型,骑兵马蹄起落间如滚雷回荡,铁甲映着寒光,杀气扑面而来。
一支鸣镝骤然破空,尖啸着掠过城头,在风中拉出骇人的弧线。王业只觉面颊一凉,箭尾缠着的黑鬃毛从他脸边扫过,拉出一道血痕。下一瞬,一卷羊皮战书“啪”地一声砸在他怀里,冰冷刺骨,仿佛整个月夜都被浓缩进那一张纸上。
他哆嗦着低头,却发现瓦剌的战书上印着血红手印,只有一句话:
“天命所归,汗旗所指。开门投降者不杀。”
与此同时,总兵府内灯火通明,炉火烧得旺盛,香炉中沉香袅袅,仿佛与墙外的寒风是两个世界。
大同守备太监郭敬正抱着暖手炉,坐在软垫厚袍之中,听完通报后一声冷笑,将那封王业送回的战书连同求援文书一并甩到案下,墨汁洇开了羊皮卷角,仿佛滴了血。
“蛮夷敢递战书?”他哂道,眼神里满是不屑,抬手指着外廊上堆积如山的贺礼,“回礼,自然得隆重些。”
随行文书太监犹疑: “大人,这……要如何回?”
郭敬不耐地挥袖:“把城中商号孝敬的缎匹、药材,连同今年拖欠的饷银账册,一并送去京城给王督公贺寿。顺便在呈文上添上一句,‘北境安稳,诸事如常’。”
他笑得轻松,仿佛听不见远处传来的鼓角隐雷,也看不见城楼上战士们眼中开始浮现的惊惧与茫然。
窗外,风雪忽起。铁蹄尚未临城,风中却已传来火药与血的味道。
雪原无垠,天边尚未破晓。也先身披黑貂披风,独立于高高的雪丘之巅,身影在火光与寒风中仿佛一尊古老神祇。他背手而立,眼神如鹰隼般锁定南方那一线尚沉睡的大地。
一枚鎏金银牌自他指间滑落,寒光一闪,重重砸入雪地。
“拿去,熔了,铸成马蹄铁。”
亲兵奔下雪丘,将那枚象征着大明册封、和平盟誓的“顺宁王”银牌投入炽热铁炉。火焰吞噬金字,曾高悬王帐的荣耀,如今正化作铁水咆哮滚入沙模。
“报——!”探马踏雪而来,鬃毛覆霜,声音如破空箭啸,“明朝紫荆关守将再裁三成哨岗,边境空虚,城门夜闭如常,未见增兵!”
也先闻言,倏然仰天长笑,笑声穿透雪林,惊起数里外一群狼。长嚎连绵,与他笑声遥相呼应,如万军鼓角呼啸苍穹。
“紫荆关,那不过是南人编出来唬小孩的名头罢了。”
他转身抽出新铸的弯刀,一尺寒芒斜斜映出天际初显的血色朝霞。钢刃甫出鞘,四周气温似骤然再降几分,亲兵们不由得屏息静立。
“传令三军”,也先声音不大,却宛如金鼓震耳,一字一句,冰冷刺骨:“等到秋分祭旗,我要亲手踏破紫荆关,劈开山河封口,让那汉人皇帝亲眼看着。”
他的刀锋直指南方大地,寒风裹着刀鸣怒吼,劈得漫天雪花四散飘零,如银羽飞散,杀意铺天盖地。
“他那万里江山,是如何在蒙古铁骑之下,寸寸碾成齑粉的!”
话音落处,旌旗猎猎,狼嚎未息。晨曦初破,光芒从雪原尽头倾洒下来,也先披着血色天光,面如铁,眸如火,仿佛一尊即将出鞘的神祇,在呼啸的北风中,静静等待进军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