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
楚留香既没有出门喝酒,也没有去赌,而是安静的躺在了床上。
此来京城,原定的目标是灵藻美玉,本是与人一赌,已找好了买家,连价钱都谈好了,今日通缉令都出来了,当此多事之秋,他本该离开才是。
可他却安稳的在床上躺着,思索着,京城之内,遍地宝物,能打动他的却也不多,其中一样,慕名已久迟迟未动手的,恰恰便是在上古李氏,李探花的府上。
昔日王羲之手书《长风帖》,被文人墨客奉为至宝,频经战乱,随王氏后人辗转至蜀中,后由太宗收于深宫,二十年前,作为赏物赐予上古李氏,也便是不二赌坊的伙计口里的李探花的父亲,奇的是,这样的宝贝竟然未曾被觊觎,《长风帖》至今安安稳稳的被收于李府。
楚留香本是不愿动的,今日接连听到李探花的消息,倒让他有些蠢蠢欲动了。
心动不如行动,去也。
取出夜行衣靠,关闭门窗,出旅店的时候尚见彤三娘在柜台前提笔做账,有一瞬间,他想,这样女子虽然风尘,难得一片赤血丹心,他又何必瞒着她违背她心愿去找那位素未蒙面的李探花?
思及李探花,却又觉得心里猫儿挠痒痒似的,迫不及待的想见面,想他富贵天下,想他文武双全,想他病如西施,想他随手一笔画出个啼笑皆非的楚留香,此等人物若不能一睹风采,可该是人生一大憾事。
也便意志坚定,掠出旅店,直奔探花郎府邸。
探花府邸门匾上题“栋梁之才”,三十年前御赐匾额,想当年该是何等风光。
大门紧闭,门庭宽阔,一路灯火通明,未见侍从,倒是隐隐可听到人声,楚留香暗笑一声,他本以为李探花府邸该有许多江湖人前来叨扰,李探花该是不胜其扰,严加防范才是,谁知一路过去畅通无阻,可不是那句话,君子坦荡荡么?
李探花,是个人物。
花厅不远,人声愈加清晰了,楚留香攀上屋檐,来了个倒挂金钩,侧耳倾听。
花厅内有三人,视线所及,只能瞧清一个白日里打过照面的奚百里。
此时说话的却是另一人。
“……我往日来你府上,何曾有过这门可罗雀的场面,昔日里必是夜夜笙歌的热闹,寻欢老弟该是不适应的很吧。”
奚百里道:“我倒觉得这是好事,便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人,明明身体是不能喝酒,偏生的夜夜豪饮,不知情的当你多荒诞堕落呢,有这清净几日的时刻,你还是趁机将养了身子吧。”
先前那人道:“是这个理,寻欢啊,我早便想劝你,你这样不务正业的,待世伯回转瞧了,可该多伤心。”
第三人掩着袖子咳嗽一阵,才道:“别说这些无趣的话,今日无意间写了幅字,你们且瞧瞧,如何。”
听着说话,这人该是李探花了,声音低沉、缓慢,尾声略略挑起,端的优雅富贵。
楚留香换了个位置,视线更清晰些,花厅中三人,一人正缓缓展开卷轴,但见一个素青宽阔衣袍的背影,另两人除去奚百里,另一人绛紫衣袍好华贵,瞧着便是做官的。
紫袍人缓缓念出了卷轴上句子,“黄龙吾棣,任酒使气,但寻花柳,不争第一……寻欢,寻欢你啊,哈哈哈哈……这般词句若是传扬出去,你让败给你的万千士子何堪?”
奚百里却道:“争不争第一不是你说了便算的,你不与人争,人家却要与你争,我倒觉得你不妨趁此机会在江湖上博一个名头,又有什么坏处。”
李探花幽幽叹了口气,“追名逐利非吾之愿,真说什么愿望,我所求不过是娇妻在侧,娇儿一二,三五知己,饮酒论道,如是而已。”
他缓缓收了卷轴,半转过身来,楚留香瞪大眼,倒抽一口冷气,那张脸,是他——
李探花李寻欢瞬间眼神一凛,奚百里已窜出窗外,清风寂寂,哪里还有人影?
李寻欢跟了出来,翻身上了屋顶,掩袖咳嗽两声,跳了下来。
奚百里追出一段,也折返回来,问道:“知道是谁么?”
李寻欢摇头,“不知。”
奚百里道:“这厮行动倒快,不知是谁,若是要寻你晦气……你可要当心呐。”
李寻欢往花厅走去,“最近一段时日,寻我晦气的人多了去了,岂是当心有用的。”顿了顿,他忽道:“你可闻到了什么味道?”
奚百里一愣,“这倒不曾留意,你这样说,倒真的是……似乎有些奇怪的香气,莫不是个女子?”
李寻欢咳嗽一声,笑道:“算了,闲杂人等,不必管他,百里,你这会来,只怕是为了那个楚留香吧,有什么新进展吗?”
奚百里提起来便有气,平白无故被人抢白一顿任是谁都要生气的,他草草描述了日间情形,末了却又笑了,“这位姓孙的老头儿倒是奇人,探子回头来跟我报,说他为你说尽了好话,我听了只觉得夸赞的恰当好处,素昧平生的,这人倒如同与你早相识一般,奇哉。”
李寻欢唏嘘一声,道:“江湖上奇人异士无数,这人想必是位不世出的高人,百里啊,近日江湖中人在京城多有聚集,这些人能不招惹,还是不招惹的好,你要谨言慎行,别得罪他们。”
奚百里道:“我知道。寻欢,你说,江湖,真的有那么好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