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莲城那种黏腻的湿热不同,银城的秋天带着几分山城的清爽和干燥。这座以矿产闻名的城市,空气中似乎都飘散着一丝硬朗的、带着泥土和金属混合的味道。银城三中的校园里,穿着宽松蓝白校服的学生们正值晚自习前的放风时间,校园里弥漫着青春期特有的荷尔蒙气息和躁动。苏念思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低着头,并不起眼,像一只小心翼翼穿梭在人群中的小鹿。
她有一张很讨喜、很无害的脸蛋,小巧的瓜子脸,白皙得几乎透明的皮肤,眼睛圆圆的,瞳孔漆黑,像小鹿一样,带着点天然的无辜和纯净。鼻梁不高,但很秀气,嘴唇是自然的、淡淡的粉色。她总是扎着简单的马尾辫,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垂在额前,让她看起来更加乖巧可爱。在老师和家长眼里,苏念思绝对是个挑不出错的标准“乖乖女”——文静、听话,像一朵安静的小白花,虽然成绩不好,但胜在态度端正,从不惹事。
此刻,她正和几个女同学一起,小声讨论着昨天晚上看的偶像剧剧情,时不时发出符合气氛的轻笑。她的声音轻柔,语速不快,脸上总是带着甜甜的、恰到好处的微笑,时不时点头附和同学的话,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合群而无害、人畜无害的角色。仿佛她全部的世界,就是眼前这些琐碎的日常和粉红色的幻想。
下午的美术课是苏念思高中生活的喘息时刻,尽管这喘息带着一种粗粝的爆发力。教室里弥漫着颜料、松节油和炭笔的混合气味,一种让人既放松又紧绷的独特氛围。窗外是初春有些刺眼的阳光,照得画架上摆放的静物——一只年代久远的陶罐、几枝枯荷、一块深蓝色丝绒布——轮廓分明,光影交错。
同学们大都小心翼翼地铺开画纸,用轻柔的线条勾勒轮廓,试图捕捉静物规整的形态。他们认真地测量比例,对比明暗,生怕落下一丝细节。然而,苏念思的节奏与他们格格不入。
她没有用铅笔起稿,而是直接抓起一根粗壮的炭笔,笔尖在纸上重重地落下,发出一种撕裂般的沙沙声。那声音里没有犹豫,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她没有去仔细研究陶罐的曲线或是枯荷的脉络,她的目光在静物间快速扫过,仿佛在捕捉它们隐藏在形体之下的某种“气息”。
她的手腕灵活有力,每一笔都带着一股冲劲。陶罐圆润的肩部,在她笔下变成了几段硬朗的直线连接,带着一种金属般的棱角感;枯荷的茎干不再是纤细的线条,而是由无数快速交错、叠加的短线构成,仿佛枯萎的生命力仍在其中挣扎咆哮;那块丝绒布的褶皱,更是被她处理成一片由粗犷阴影和锐利亮部组成的战场,线条狂放不羁,像刀劈斧凿,又像激流漩涡,完全颠覆了丝绒应有的柔和与垂坠。
她的画风是如此的“野”。没有细腻的过渡,没有柔和的晕染,只有最直接、最有力量的线条,它们碰撞、撕扯、叠加,在纸面上留下充满生命痕迹的印记。她画的不是静物的“像”,而是它们在她眼中激起的“感觉”和“冲动”。那是一种原始的、未经雕琢的表达,充满了侵略性,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真实感,仿佛能透过画面听到某种无声的呐喊。
旁边有同学忍不住投来诧异的目光,低声议论着她“乱涂乱画”的风格。但苏念思毫不在意,她的世界此刻只剩下炭笔、画纸和眼前那组被她赋予了全新生命力的静物。她的眉眼间带着一种专注到极致的桀骜,额前的碎发被她随意地拨到一边,露出一双明亮而坚定的眼睛。
美术老师王老师是出了名的严谨派,平时最注重基础和技法。当他走到苏念思的画架前时,脸上的表情先是微微一滞,继而是一种掺杂了不解、讶异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欣赏。
他沉默地看了很久,指尖虚点着画面上那些肆意纵横的线条。
“苏念思……”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探究,“你的画……很有意思。”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线条极其奔放,不受约束,完全是……脱缰的野马。”他用了这样一个形容词,带着一丝苦笑,但眼神中却没有责备。
“你没有按部就班地描摹形体,而是……直接扑向了它们内在的力量和情绪。”他继续说,语气复杂,“这种表达方式,非常直接,非常……强硬。”
他看向苏念思,眼神变得认真:“它让这些静物看起来一点也不‘静’,像是在画面里跳跃,在挣扎。你画出了它们的‘骨’和‘神’,但牺牲了……”他指了指陶罐的结构,“一些必要的结构和体积感。”
他最终叹了口气,似乎在对这矛盾的评价做总结:“技巧上或许还不够成熟,有些地方显得过于冲动……但这种力量和表达欲,非常罕见。你没有被任何固有模式束缚,完全是跟着自己的感觉走。”
王老师没有要求她修改,只是让她继续画下去,但那句“脱缰的野马”仿佛成了她画风最好的注脚——粗犷、放荡不羁,带着一种难以驯服的灵魂。也可能这也是她内心最真实的反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