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不再是清晨那般锐利,而是带着一种暖洋洋的慵懒,透过画室高大的玻璃窗斜斜地洒了进来。它在画架、石膏像、以及地上随意散落的画纸上,切割出形状各异、边界模糊的斑驳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铅笔木屑和纸张混合的独特气味,细密的灰尘在金色的光柱里上下跳跃,像一群无声的精灵,为这静止的画面增添了一丝灵动。
路远坐在他习惯的靠窗位置,那里光线充足,视野开阔。面前的画板上,一幅素描静物已经起了大致的型。陶罐沉稳的轮廓,苹果圆润的曲线,在他笔下初现端倪。他眉头微蹙,眼神专注而冷静,像一台精密的扫描仪,在静物台上的实物与画纸上的线条之间反复对照。手里握着的炭笔,在粗糙的纸面上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每一次落笔都精准而肯定,仿佛他笔下的不是简单的线条,而是对物体结构与光影的深刻理解。对他而言,画室本应是这样一个纯粹的空间,只有笔触与纸面的对话,以及自己沉静的思考。
然而,这种理想化的安静,在这间属于一群青春期艺术生的画室里,往往只存在于他个人的想象中。
“嘶——啦——”
一声轻微但在这相对安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的包装袋撕裂声,突兀地打破了沉寂。声音来自他身后不远处,带着一种小心翼翼却又难掩急切的特质。
路远眼皮都没抬,耳朵却捕捉到了这熟悉的声响。他知道,这是聂小小又在进行她的“秘密行动”了。这丫头似乎拥有一个怎么也掏不空的“次元口袋”,总能适时地变出各种零食,而且总有本事找到老师视线的盲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成投喂,再迅速“销毁证据”。
果然,紧随其后的,是极力压抑、却依然逃不过路远听觉的细微咀嚼声和吞咽声。坐在聂小小旁边的聂少华,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身体微微侧向她,用眼神示意她收敛一些,嘴角却带着一丝无奈而纵容的笑意。聂小小冲他做了个鬼脸,那表情里带着小小的得意和挑衅,然后迅速将一小块薯片塞进嘴里,腮帮子微鼓。下一秒,她便若无其事地拿起画笔,眼神看似专注地对着面前的石膏头像比划着,仿佛刚才那一切都只是幻觉。
画室的另一角,靠近暖气片那个温暖得让人昏昏欲睡的地方,传来了规律的“点头”声。丁寒,隔壁班的一个同学,脑袋一点一点的,姿势虔诚得像是正在向他的画板进行某种古老的膜拜仪式。看他眼下的青黑,大概是昨晚为了赶某个作业或是玩游戏而熬夜了,此刻正与强大的周公进行着一场异常激烈的搏斗。他的手还维持着握笔的姿势,但手腕却软软地搭在画架边缘,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随时可能“阵亡”的颓然。
路远收回目光,试图重新将注意力锚定在面前的画板上。陶罐的暗部似乎还不够厚重、不够“沉”下去,缺乏那种陶土特有的朴拙感;苹果的高光则处理得有些生硬,过于突兀地跳跃出来,没有与周围的灰面自然过渡……他的思绪刚要沉入画面的细节中。
“咳咳!”
一声刻意加重的咳嗽,如同平地炸开的惊雷,在画室门口炸响。
画室里原本那种勉强维持的平静,瞬间土崩瓦解,空气凝固,鸦雀无声。
正在偷吃的聂小小手忙脚乱,以一种与她体型不符的敏捷,迅速将手中剩下的零食塞回裤子口袋,动作快得像一只受惊的松鼠,然后猛地挺直腰板,眼神飘忽。打瞌睡的丁寒像是被电击了一下,猛地一个激灵,身体笔直地坐好,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还带着没睡醒的茫然和一丝来不及掩饰的尴尬,仿佛刚才那段与周公的约会从未发生。
穿着一件沾满各色颜料、已经辨不出本来颜色的灰色围裙,头发有些花白的张老师,此刻正沉着一张脸,像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站在门口。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而带着压迫感,缓缓地扫过画室里的每一个角落,最终,冰冷的视线定格在刚从睡梦中惊醒、还没完全回神的丁寒身上。
“丁寒!”张老师的声音洪亮,带着常年与这群吵闹的学生“斗智斗勇”练就的穿透力,仿佛能穿透耳膜,直击灵魂,“你是在画画,还是在梦游?!啊?!”
丁寒的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像个煮熟的虾米,张了张嘴,却讷讷地说不出半个字来为自己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