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间与母亲相依为命,渡过了一个短暂又快乐的少年时光。母亲去世两年后,战火便烧到了那里。他与少时玩伴一路和村人逃难,那时虽有饥饿,但无人会为食物争抢,总是先顾及妇孺病弱与年迈老者。老者走不动之时,会担心连累到村人,便拼命催促:“你们先走,不用管我!不要管我!”一“不用”,不“不要”,一遍遍强调,强迫乡亲不要管他们,想让其他人活下来。然而,没有任何人听从。
那时没有什么所谓的易子而食、掘坟辱尸……可能人心没有魑魅,地下便生不出魍魉。
寒冬之日,破旧的小残庙里装不下那么多流民,壮年会腾出地方让给老弱妇孺躲避风雪,他们则出去另寻地方。寒风冷冽,大地茫茫,绝望地想将人的生机全部吞没。有的人艰难地在洼陷的冻土里挖上几个坑,钻进去缩着身子,用枯树枝挡住坑口。而镜歌和他的竹马自以为运气好,寻到了一个大树洞可躲。二人肩膀紧紧靠着,蜷缩在三尺见方的地方互相取暖。但一晚的寒霜还是带走了镜歌的竹马,那个曾相依相伴、患难与共的朋友,一夜间竟变成了冰冷僵硬的尸体!那冰冷的霜青色陌生得刺眼,镜歌至今难忘!竹马的衣服竟披在了镜歌的身上……镜歌不知是不是竹马害怕他冷给他披了自己的外衣才害自己冻死,还是觉得自己活不成了在临死之前把衣裳披在了镜歌的身上……可竹马的奉献没有任何改变,镜歌不久后也冻死了。死的时候,镜歌很开心,他可以立刻去找他的竹马汇合了,说不准还能见到娘亲……然而,怎么就成了没人收的孤魂野鬼呢?
他四处辗转游荡,说话无人听,面对面也不被人看见……不知过了多少个寒暑,亲眼看着饿殍千里,哀鸿片野,到家园重建,炊烟再起……
镜歌心里头至今都残留着那一世的温暖,这也成了他唯一坚持己心的理由……
“这是命途。”览冥道,“每一个种族的命途。”
览冥的话语像软钉子,你知道它坚硬,但又要顺从地接纳它。镜歌无奈地道:“他人所走之路必是我所经之路。人族如此,神族、荒族、海族都在覆辙重蹈。”
“也许不久,我们两族又要一战,直至一个种族的消亡。命途大抵如此。”览冥道。
“也许我不该做什么风神……”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因为我不喜欢你死我活的游戏。作神,冷眼旁观的定力我远远不够。做武神,此刻我们并肩作战,来日就兵戎相见。可我不知道这仇恨究竟来自哪里?”镜歌苦笑,“若是做人,生在哪里就做哪里的仁人志士,一心只忠于自己的家国,倒活得畅快、洒脱些!”
览冥道:“我有时把自己想象成一艘渡船,黑夜里的渡船,这样就什么都看不到了,静静等待天亮。”
“你这个比喻倒是稀奇,静静等待天亮倒不失一个好办法。”
二人相视一笑。
“你若不做神,我便遇不到你了。”
“哦?”镜歌调侃:“是一见如故,相逢恨晚?”
览冥笑着摇了摇头,“你若这么想……也可以。我只是觉得,你若不现,吾夜永恒,渡船何时可以靠岸?”
镜歌闪烁着晶莹的眸子,仿佛雾里看花。他不轻易交心,人心多思量,又常言不由衷。自己的心声对于这个陌生人来说,是否表露的太多了?他亦不敢迈得太深,他日反目成仇如何是好?眼前这人待自己又如此坦诚,倒使得镜歌不敢辜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