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寥寥,一缕刺穿云层恰好落在启明大殿檐上“正大光明”四字金匾之上,光华夺目,殿宇生辉。
拂晓时分,钟鼓齐鸣,诸位大臣从启明殿鱼贯而入。
皇帝坐于九龙御座之上,丹墀之下,文武百官左右分列,肃然屏息。文臣之首,正是当朝首辅张仲颐。
今日朝议,所商者为端午水患之后的灾情善后。水患方歇,瘟疫已起,流民无依,各方事务交错纷至,诸位朝臣议毕。
之后,皇帝又将皇后寿辰一事交于众大臣商议,选进会筹备之事,虽为内廷主办,但其中商贸往来也需和户部共同商议,几番讨论,敲定了户部度支司郎中熊及用督责此事。
朝议过后,沈从迹径直去了内阁的值房,却在经过后花园时,遇到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孙承芳。
朝议既罢,众臣退散。沈从迹未多停留,转道往内阁值房而去。经由御花园时,远远望见万春亭前,一人手执拂尘,立于廊下,神情淡定,似早候于此。
御花园与东华殿同向,而与司礼监所处东朝房恰为相反。沈从迹略一思忖,心知来人必非偶遇。
果不其然,行近数步,那人便下阶迎来,拂尘一卷搭于臂上,笑意盈盈地道:“沈大人。”
沈从迹微颔首,道:“孙公公在此等我,想必并非闲散之举。”
孙承芳一笑未语,转首遣退随侍小监,方抬手作请,道:“亭中风凉,何不移步一叙?”
二人入亭坐定,孙承芳方才低声开口:“今早朝中,圣上提及皇后寿辰之事,想必大人亦有留意。”
沈从迹不语,轻轻点头,神色未动,静待其下文。
孙承芳笑意不减,慢声道:“往年选进会皆由御用监一力承办,今年却忽由户部参与,老奴自不敢妄言,只是这陈忠掌印御用监,想必大人也知道些一二。”
沈从迹自是心知孙承芳话中所指。近些年,除却司礼监,御用监因代陛下采办丹药、珍材之事,颇有油水可捞,早已暗中权势日涨。而陈忠为其掌印,素行诡秘,近来又有风声传出,言其与张阁老往来密切,似有倾附之意。
再说那熊及用,本为张仲颐一手提拔,调入度支司执掌商贸银粮,此番安排他协理选进会,于理虽说得过去,实则是张仲颐布子使力,意在借皇后寿辰之由,伸手内廷。
若此番选进得以顺遂,不仅陈忠可借势邀宠,更可得皇后娘娘恩典。日后内廷采办之权尽归其手,陈忠之势,恐怕要在宫中坐大了。
孙承芳掌管内廷多年,自然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更何况那陈忠一直与孙承芳私底下就不对付。
沈从迹不紧不慢道:“孙公公的意思,可是想要我在此事上替公公转旋一二。”
孙承芳温和道:“我今日来找大人,其实是有一事想要告知大人。”
沈从迹抬眸看向孙承芳,“公公请讲。”
孙承芳徐徐道来:“那熊及用,虽是张阁老之人,实则近年多有异动。度支司所辖大澧商贸,与吐谷浑来往尤密,而今边患频仍,正因吐谷浑诸部赖中原货物以为生。若度支司暗中设限,压榨商旅,破坏边贸之和,自是引来摩擦。”
沈从迹心中顿有所思,顿觉此前江浅所言胡商勒乞达受制之事,恐怕正是冰山一角。若真如此,张仲颐借傅祚礼稳边、借内廷掌权,便更显深谋远虑。
近些年吐谷浑频频侵犯边境,其中一点也是因为吐谷浑乃游牧为业,所以除了香料珍材,其他粮食帛茶之类的用品多是靠商贸来往,而这种两国之间各取所需的微妙平衡若是被打破,就会变成如今这个地步。
“但边关战乱,对张仲颐有何好处?”沈从迹暗忖道:“边关如今指望着燕冀总督傅祚礼,别无二人。此人乃是张仲颐门生故旧。”
军国大事能够平息,大澧才尚可安稳。也正是如此,张仲颐在内阁以及朝中位置才无人能撼动一二。
沈从迹皱眉低声道:“孙公公的意思是,‘养寇自重’?”
孙承芳眼中的暗示一闪而过。
那这样也可说的通这些年度支司对吐谷浑商人的各种暗中压榨之事,也只有如此,才能惹得边关战乱不断,而祸乱不得平息一日,张仲颐便可稳坐内阁首辅之位一日。
孙承芳见其沉吟,低声道:“若大人与老奴所思不谋而合,往后自可互相照拂。”
沈从迹抬眸,道:“此事非同小可,若要查,亦须师出有名。公公所言,我会细细思量。”
说罢,沈从迹起身行了一礼,从万春亭告辞,去了值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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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江浅仍在府中埋首账册。连日核对支出,整理账目,虽劳心劳力,然她心中却有一丝笃定。
沈从迹素来审慎,如今却将府中账册交予她理清,既是试探,亦或是托付。江浅明白,这是一次真正能踏入他世界的机会。
她想,若能将这件事做得妥帖,或许,沈从迹便会更信她一些。不是信任她的聪慧,而是信她的心、她的立场。
只是,府中事务一重,香料铺子的事便落了下来。江浅原是打算亲自去一趟,奈何连日伏案,连手腕都有些发酸。
于是江浅思来想去,让春梧去找勒乞达打听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