璆琳馆,长思流在河东府的私宅,与鸟栖里隔水相望。因墙嵌宝石,檐挂珠玉,华丽耀目而得名。
蔡重年醒来时,只看到麒麟抱着剑,靠在他床边打瞌睡。他扫视一周,虽然是第一次来,但一眼便知是某人的宅子。
因从前他和陆翊均在峨眉山修行时,常在长思流在那边的宅院小住,奢华繁杂的陈设风格与此处别无二致。
他才想轻手轻脚下床去,忽然手腕上的细丝牵动了床幔上系着的银铃,听到铃声,麒麟一个激灵,赶忙下跪:
“将军,我们老板说了,在他回来之前,不许您迈出这屋子半步。”
蔡重年并不理会,扯断缠在手上的丝线,起身便走。
一拉开屋门,跌跌撞撞扑进十来号人,个个留着短发,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蔡重年不认得这些仆役,那些人倒全都认得他,异口同声道:“将军。”
“让开。”
“将军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们,您走了长老板还不得扒我们的皮。”一个领头的异士说,“灶房里已经做好了上等的珍馐野味,等您品尝。”
蔡重年才抬了下脚,想迈步子,就被几个人死死抱住了大腿,动弹不得,烦闷不已:“我没胃口,长思流何时回来?”
“长老板有要事,去了山上的琉璃宫,晚上便归。”
眼瞧着出不去,蔡重年只好回身进屋,郁闷地坐在榻上,一只手撑着头,叫来麒麟:
“宋影山宋将军此刻人在何处?”
麒麟的眼珠转了一圈,手指扣着衣角:“长老板让我和您说,宋将军已经回京城去了。”
“他又骗我,是不是?”蔡重年掌心重重拍在卧榻扶手上,气得咬牙。
“将军别生气,手都拍红了。”麒麟故意回避蔡重年所问,隔着帕子为其揉手,被一把甩开。
“我还没这么娇弱!”蔡重年看出那人心思,逼问道,“宋影山到底在哪儿?”
“这……”麒麟挠着头,说不出口。
看这反应,蔡重年心里也有了数,蹙眉闭眼,深吸一口气,又一拳砸在茶桌上,震得杯中茶水四溅。
见蔡重年不说话,半晌,麒麟才怯生生地道:“将军,麒麟嘴拙,却有好一番话想和将军说,若真惹恼了将军,您罚便是。麒麟知道,将军虽看着面冷,从来克己,却是个知书达理、心思细腻之人。”
蔡重年一怔。
“这话不是我说的,麒麟哪懂得这些,都是长老板说的。他看着您长大,关怀比您养父还多,是世上最了解您的人。您总把他对陆翊钧不好,当作是对您冒犯,可陆翊钧从小到大,何时真待您好过?”
“……”蔡重年不停揉着太阳穴。
“他当年可是差点杀了您。您苦苦等他十年,筹划帮他回来,对他掏心掏肺,而他每次不过耍耍嘴皮子,哄您几句师兄罢了。真对您好的人,您视而不见,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只会利用您的人。这些事别说长老板看在眼里不痛快,麒麟也看不下去。”
蔡重年沉默片刻,阴沉着脸问他:“长思流这回给你多少钱?”
“一,一百两,不多……”麒麟扭捏着心虚道,眼睛看向别处,“在廊外背了一下午呢。”
蔡重年摘下腰间玉佩,放到那人手上:“也替我给他传些话。”
那色泽澄润的宝玉,一看便是上等的稀罕货,麒麟两眼放光:“将军您说。”
“替我问问他,一共睡过多少人,男有几人,女有几人,老有几人,少有几人,有没有五百,还是一千。和乘墨隐是什么关系。”这话的语气里多少带着醋意。
“将军还是亲自去问吧,麒麟不敢。”麒麟将刚得的玉佩在手里搓了又搓,不舍地放回了茶桌上,“不过老板他现在确实一颗心都在您身上,和墨隐掌门再没有半点联系,不信您问锦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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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宫,密殿。
百里春盏、乘星眠、长思流,三人分坐一边。
春盏用小刀插起一块名为“仙人脑”的点心,这种点心通常为糯米所制,颜色乳白,是夏时的常例茶点。
一口咬下,春盏忽愣了一下,这口感,分明就是……他先看星眠,又看向长思流。
“神使大人向来不爱美色,只重修行,下仙便托长老板,找来这大补之物。大人还喜欢吗?”星眠巧笑道。
春盏没再咀嚼,将小刀摊手掷到桌上,强咽下那口东西,用帕子擦擦嘴角:“下次还是上些美色吧。”
星眠略有些尴尬地赔笑,角落里,长思流同样勾起嘴角,似笑非笑的眼睛里暗暗透出嘲讽。
“你们的胆子可真大啊。”春盏半开玩笑半含威慑道。
“大人要是不吃了就赏我吧,以后恐怕星眠仙师,就再不许厨子用这正宗的做法了。”长思流步至春盏身后,一只手自然地搭在那人肩上。
又拿起桌上的小刀插了块“仙人脑”,喂到春盏嘴边。春盏轻咬了一小口,剩下半块,长思流便送进了自己嘴里,皱眉吞下。
“你身上用的是什么香料?”春盏将头后仰,刻意靠在长思流怀中。
“很香吗?”
“嗯。”
“这香名叫……‘喜上眉梢’。”
看那人一本正经胡诌,春盏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发笑,正色对星眠道:“三月后便是比武大会,怀羲陛下的意思,这次大会,她会亲自来看。”
“还有件消息,昨日我将九尾狐押回天庭,其元神擅离,私通凡人,罪责深重。如今妖族群龙无首,等北方的战事结束,太行山作为北方唯一的仙山,与妖族共治北地,也未尝不可——”
“神使大人所言,可有怀羲陛下明确的意思?”星眠难挨激动,提裙起身,伏跪于地。
“这事嘛,说快也快,不过总要费一些周折。”春盏态度暧昧地微笑道。
“这……”星眠未解其意,略露慌色。
“陛下想要什么?”长思流有意提醒他。
“早就听说,地界商人长思流能交天下友,聚天下财,果然名不虚传。”春盏夸赞说,眼睛却看着星眠,“陛下想看到足够的诚心。”
星眠与长思流串了个眼神:“比武大会是仙门盛会,届时三山仙人齐聚于此,下仙也想着,召集三派,共商增加给天庭的香火之事。”
春盏满意地点头,俯身向星眠伸出手,看那人小心地将手放在他掌心里,便温柔地握住,拉那人起身:“仙师很快就要和火神大人结亲了,是不必对我跪的。只是怀羲陛下还有一件忧虑之事。”
“请神使大人指明。”星眠顺势提起小壶,为春盏斟茶。
“峨眉山的新任掌门,也是你的本家哥哥乘墨隐,继任掌门百年来,在夜郎之地大搜民财,可上给天庭的香火却一年年越发地少。
乘墨隐是北宸陛下提拔力保之人,怀羲陛下不便施予惩罚,所以……”春盏停住了,从星眠看向长思流那奇怪的眼神,他意识到身后那人似有什么异常。
“神使有所不知,长老板从前侍奉过我哥哥许久,后来他喜欢上别人,就被我哥哥赶了出去,永不许他再进峨眉山呢。”星眠趁机奚落说。春盏待长思流比自己亲近,他总觉得受了冷落。
春盏回头看那人,笑而不语。
“您看,有些人得不到我,说话就这么难听。”长思流回呛道。
看星眠柳眉倒竖的样子,春盏回头和长思流对视,不禁掩口而笑,扒着长思流的耳朵说了些什么,又对星眠说:“仙师先回阁休息吧,我和长老板还有私事要谈。”
“什么事,我不能听嘛?”星眠两眼盈盈地娇嗔道。
“纯男人的事,你听什么?”长思流故作严声训斥他。
贱人!星眠在心里骂道,缓缓行了礼,退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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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长,”估摸着星眠走远,春盏才突然开口,“我想得到一个人,可他已有丈夫,我该怎么做?”
“你喜欢那个人吗?”长思流对“兄长”的称呼并未觉得奇怪,两人像很熟悉般,自然地攀谈起来。
“为何这样问,”春盏歪头扶额,目光像挂了坠子,透着沉沉的疲惫,“谈不上喜欢。”
“那就是喜欢咯。应该是个美人吧。”
“算是。”
“美人总是很难哄的,你要费一番心思了。”
“我想杀了他丈夫。”
“你怕他会恨你?”长思流挑眉道,“他的丈夫,不会是个凡人吧?”
“是。”
“姓陆吗?”
“你怎么知道?”春盏惊讶至极,想不通那人是怎样猜到。
长思流不答他,一只手盖在眼上,仰面大笑,似发疯一般。
“笑什么?”春盏愈发难堪,脸上也不知不觉烫了起来。
“神使大人,你是怀羲陛下的心腹之臣,真喜欢她的儿子,向她求便是了,她也未必会不同意。”
“我只要他自己愿意,不为别的原因。”
“那你杀了陆翊均,他岂不会恨你到死?”
“他现在就恨我到死。”
“你做什么了?”长思流好奇。
“我……”春盏吞了下口水,“我不过是杀了他腹中的孽种。”
“换个人喜欢吧。”
“兄长,你得空时,可否替我去挽君山走一趟?”
“用脚走我可没空,借我你的浮生扇一用。”
“现在?”
“不行,今晚我还有美人要陪。耽搁了时辰,他又要发脾气,拿剑追砍我。”长思流一脸委屈相,“神使大人公务繁忙,还是快些去吧。”
“倘使你再和乘星眠一起做这种丧尽天良的勾当,我怕迟早有一天,你我见面是在法场。”临走前,春盏特意敲敲那“仙人脑”的盘子说。
“你我公私另论,到时大人不必留情,替我照顾好家眷就好。”
“回不了头吗?”
“我这种人,注定是不得好死的。”长思流的语气像玩笑一般,让人猜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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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密殿出来,听仙童说星眠带了个白发弟子,去鸟栖里听讲经,便也往山下而去。
鸟栖里弘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