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宋家门庭若市,院内更是声浪如潮,空地上摆满了四方桌长条椅,也就东院前墙根下倒座房门前空了三五米。
采薇想不明白,只是个定亲礼,老宋家这阵仗,却像嫁女摆酒席一般!
更奇怪的是,明明今天是二房大丫的定亲礼,可主事的却是三房,宋孝仁在院里招呼族人亲戚,周氏在灶房进进出出,看样子做席面用的东西都得经她手。
两人满脸喜气,说话声儿都不自觉高了八度,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儿定亲的是他们夫妻二人的闺女哩!
二房屋头坐了几个妇人,笑着奉承陈氏,陈氏脸上笑意淡淡,偶尔应和一两句,手上忙着给闺女梳辫子。
大丫坐在椅子上,一身新衣,海棠红的襦裙衬得脸色蜡黄,看起来面色恹恹提不起精神,手上搅着一截红头绳,犹如木偶任她娘梳妆打扮。
有妇人见她着实不像定亲迎喜事的姑娘,出言劝导:“大丫,听婶儿一句,这亲事既然定了,就莫要耍性子,不然日后吃苦的还是你自个。”
“是呀,那是你婆家,日后要一个锅里吃饭,你这也太腼腆了。”另一妇人附和。
闺女这哪是羞涩呀,明明是不情愿,陈氏笑着圆场:“她这几日忙着裁剪新衣裳备礼的,忙得连轴转都没咋睡,待会儿洗把冷水脸清醒清醒就好。”说着借梳头的动作大拇指顶了顶女儿脊背,大丫才勉强露出个要哭不哭的笑脸。
“婶子都是过来人,也不说那虚的,亲事给你定了,可日后嫁过去的日子得你自个过,心里头得有个数。”
“是哩,大丫能干,日后日子肯定不差,再者成亲还得两年,这才是下聘定亲呢。”
“我看大丫福气大着呢,族长叔也来了,我听着商量给大丫取名儿呢······”
时下庄户人家的闺女鲜少取正经闺名,多是大丫大妞二丫二妞的叫着,一则取名需得请德高望重的长辈出面或是花钱找算命先生、童生定一个,二则日后成亲到婆家就得冠夫性,大部分人家觉得不值当费事儿,遂少有姑娘有正经闺名,当然采薇是例外。
说到取名,在场妇人不约而同想起老宋家甚至是宋氏一族的头尖尖,宋老大家的二闺女,宋采薇。
这个在家排行第四的丫头,觉得四丫不吉利,自个找算命先生取了个名儿不说,还吹自己日后是大富大贵的命······
到底是记着这是主儿家,几个妇人没再多说,听着院外鞭炮声,知晓是男方人到了,笑着出门。
大丫扯了扯衣襟,嗤了一口气,陈氏杵了她一下,低低道:“今儿拉个驴脸,以后还想不想过安生日子了?”
“就我命苦,哪还有好日子过!”大丫撇嘴,不过还是揉了揉脸颊,扯着嘴角露出个牵强的笑,“族长爷爷给我取啥名儿,我可不要跟她连名儿!”
院里人声越发高,作为亲家母陈氏得出面待客,拧了闺女胳膊一下低声提醒:“那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好好在屋待着,等会儿你小姑来接你再去上房。”
大丫冷哼,今儿是她定亲,爷奶还不忘叫小姑露脸,可见亲疏有别是真真儿的,跟大房比,她和妹妹、三房堂妹几个是亲孙女,可要有小姑在,那甭管是几房的丫头都得往后靠。
“阿——阿嚏——”采薇张着嘴吧阿了半天终于是打出了喷嚏,揉着鼻子嘟囔:“肯定是骂我呢!”
二丫正用棒槌捣衣服,额头一层细密的汗珠,听着动静抬头看来:“是不是昨儿半夜吹了风着凉了?”
“不可能,我半夜坐板车吹冷风睡觉都没着凉。”采薇笃定是家里有人“念叨”她,双手握拳狠狠捶打木盆里泡皂角水的衣服,“大堂姐定亲,家里咋这大阵仗?”
二丫不比采薇脾气硬,以往没分家时她就得帮着家里打猪草喂鸡赶鸭,春日里上山挖野菜捡柴火,夏天趟河摸鱼,出门干活多,认识的人自然不会不少,也有好几个手帕交,响应的消息比较灵通。
且前几日采薇因着宋老大将挨大换来的二两银钱眼都不眨地直接给了上房,憋气不说话,也没心思关心上房,所以就漏了好多动静。
“是族长爷爷的主意,说是现在定亲甭管内里如何外面名声肯定不好,还不如大办让别人知晓咱家不差钱,并不是卖闺女······”
对于大丫的说辞,采薇未置可否,心里却是嗤笑:一家子死装!
宋成华在族里的地位,可以说只比族长矮一头,因着年轻时立志读书走科举的路子,肚里有些墨水且写的一手好字,前些年宋氏一族谁家办酒席都是请他写礼单。
近些年族里后起之辈读书的多了,诸如族长孙子、宋孝智之流,宋成华才不写礼单了,说是让族里年轻一辈多露脸博个好名声,甭管日后下场考试还是为官做宰,好名声总是能加分。
原本宋成华是想托举读书的小儿子,可惜宋孝智就是那扶不上墙的烂泥,老爹退下来让出的露脸机会让族长孙子得了便宜,为此宋成华暗地里气个半死,初时没少挤兑族长堂兄一家心黑。
不过宋成章的爹能干,初时借着在附近街巷里的名声威望给自己搞了个甲头当,后头爬到保长的位子,临终前推了儿子一把,宋成章顺理成章接了老爹的班子干起保长。
比起过世的爹,宋成章可谓青出于蓝,不过二十年的光景干成了兴贤乡主街里长,几个儿子只粗略识字,孙子辈也念书,尤其是大孙子尤为出彩,家里一力供大孙子念书科举,盼着能出个正经读书人——科举上有正经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