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爱情的话,那苏迎这些年来的忍让,事业上的牺牲,究竟算是什么呢?
笑话么?
苏敬棠在苏迎的病床前对着疼爱自己的小姑姑心碎欲绝,黎旭和他同气连枝,很快也参透这份绝望的本质。
父子情断只在霎那,黎旭为黎文柏之前的行为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苏迎咽气前说怀念加的斯,可当视线移到黎旭身上的时候,却又极其确定的说如果人生能重来的话,她也还是会去巴塞罗那。
她爱黎旭,到死,也在相信爱情,只是在遗憾自己没有遇见对的人。
黎旭在苏迎的病床前心死,加的斯就是那个时候成为黎旭心里的一道疤痕的。
那天黎旭在天台上没有说谎,他是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苏迎放弃自己梦寐以求的自由走向牢笼,可他更想知道的其实是苏迎原本的人生。
15岁被世界上最顶尖的音乐学院录取,17岁就登上最高的演奏殿堂名扬四海,她送自己的成人礼是世界级的荣誉,而能和她同行的,无一不是各国天骄。
她的生命太璀璨了,以至于黎旭不停的在想,这是不是上天对她嫉妒,所做出来的恶行。
毕竟她是那样的耀眼夺目,正如旁人称她作明珠。
黎旭做梦都想知道,如果苏迎没有遇见黎文柏,如果苏迎没有生下自己,究竟会有怎样灿烂的一生。
苏敬棠的眼泪随着天边的火烧云一起翻滚,他缓慢的侧过头去,看向景夕的眼睛,对着她哽咽道:“小夕,他现在终于有机会去往加的斯了,可他却不肯走。”
黎旭不肯走,这确实很令人疑惑,尤其是得知背后的故事后,更让人恨铁不成钢。
惋惜唏嘘过后,疑惑却接踵而来。
他在鹤渚停留其实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可问题就是,为什么要和景夕说呢?
这样私密的事情,和她景夕,又有什么关系呢?
残阳如血,景夕的睫毛扑簌,原本平静下来的心再度惊悬,可她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景夕咬着唇沉默,她眼里的光逐渐黯淡下去,苏敬棠抬起头来看向远方。
两个人共听风声。
黎旭在苏迎死后倔强的不肯相信爱情,他在巨大的痛苦里迫切的想要逃离令他崩溃的一切,可当这个机会真的来临的时候,他却对着苏青廉一拖再拖,无论如何都不肯走。
哪怕苏青廉催他,哪怕黎文柏逼他,他始终岿然不动。
苏敬棠当然问过他,他不肯说话,但是苏敬棠懂。
他也和黎旭一样,隐秘而虔诚的爱着一个人。
黎旭没能说出口的话,苏敬棠都清楚。
黎旭害怕他离开后没有人能懂景夕,她自己孤单。
天边的积云映出来大片橙黄,鹤渚上空,火烧云不停翻滚,残阳如血,她还是听懂了苏敬棠的弦外之音,前方所有的铺垫,只为了那些让她体会的隐喻。
景夕在这片云里闭上眼睛,倔强的不肯流下眼泪来。
她是黎旭留下来的理由。
这一刻的威力不亚于海啸山洪,火山喷发。
景夕心里甚至是有恨的。
如果能让她选,她宁愿选当初不遇见。
不相遇,就不会知道黎旭能给景夕想要的爱。
不相遇就不会知道,在世界上所有人都选择放弃景夕的时候,他会背上压力始终站在景夕身边。
不相遇就没有爱,更不会难过,再次,也总比现在分别要好得多。
大片的金光洒在景夕脸上,映出她苍白而又绝望的面容,苏敬棠看着天边的云,忍住眼泪继续道:“小夕——”
剩下的话,苏敬棠说不下去了。
他是能够为了黎旭的心愿,为了苏青廉的苦心向景夕坦白,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心疼景夕。
两个都是他生命中重要的人,伤害哪一个,苏敬棠都会于心有愧,现实因素已经让他背离景夕,而那些为难的请求,苏敬棠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景夕在他的呼唤里低头笑笑,眼泪砸到地上,一阵风吹来,街边的树枝左右摇晃。
天边的云依旧在烧,景夕心里却是只剩灰烬,她终于睁开眼睛,看向远方一片溶金:“苏敬棠——”
景夕闷声叫他,哭红的眼睛却始终望着天边的云不肯收回来:“原来我一直以为,不被爱是这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但我现在却发现,我错了。”
天空逐渐变为群青,天边的火烧云徐徐铺开,路上的行人纷纷驻足惊叹,景夕看着眼前却忍不住眼泪,她在黄昏里恍然笑出来:“被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
景夕终于意识到,她早就在命运的安排下遇见了她期待的爱情。
这爱情不是虚假的幻像,更不是自作多情,这些感情真实的存在,但这也是让景夕难过的地方。
她的爱情是昙花一现。
苏敬棠在她悲凉的声音里侧过头去不肯看向景夕的眼睛,可景夕却偏偏叫他:“苏敬棠——”
苏敬棠在黄昏里侧过头去,景夕却看着天边的残阳,对着他轻声道:“你看天边的云,烧的可真热烈啊。”
她含着泪笑笑,低头感叹道:“真漂亮。”
苏敬棠随着她的话点头赞同。
云霞明灭,橙黄的云裹着金边镶嵌在群青的天空上,闷热的风吹着云走远,苍翠的树缓慢摇晃,远处起来灯火,学生在红绿灯前的漆黑沥青马路上前行。
景夕擦擦眼泪,红着眼睛苍凉一笑。
她提起力气,在苏敬棠的注视下缓慢的向前走去,说的话却被风吹向苏敬棠的耳朵里——
“——以后鹤渚都不会再有这么好看的火烧云了。”
他忽地意识到什么,抬起头来望向天边,苏敬棠的眼泪霎那落了下来。
鹤渚迎来了盛夏,她的夏天却提前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