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夕在她的癫狂里后退了半步,她想,眼前这个人是真的疯了。
她妒火攻心,已经走火入魔了。
争辩无用。
谢琛的电话忽地打来,景夕看着亮起来的手机,垂下眼睛去按了挂断。
她在尤冰狠毒的注视里打开衣柜随意拿了一条裙子,又随手拿出来一个包把衣服放进去。
她今天很累,不想呆在这个是非之地。
景夕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后转身就走,尤冰在后面激她,说:“怎么,这是做了亏心事,没脸在这个宿舍里呆下去了?”
景夕停在原地,尤冰还在继续:“早知道会这样,为什么当初要做出来那么不要脸的事呢?”
景夕忽地冷漠的转身,对着尤冰说:“你说谁不要脸?”
“你啊,就是你不要脸——抢了别人的机会还要装无辜,大家其实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没人陪你演戏——”
“尤冰——”
景夕高声叫她:“你确定要我说出来所有的前因后果吗?”
景夕凌厉的视线盯着她,尤冰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景夕见状,忽地觉得可笑:宿舍四个人,她和尤冰反目成仇,而她们各自的同伴明明身处同一个空间,却比死了还要安静。
景夕终于彻底失望了,她转过身继续朝外走,冷声道:“你现在脑子不清醒,我不想和你浪费时间。关于这个话题,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
尤冰见景夕转身离开,以为她的胡搅蛮缠奏效,旁人纷纷伸出头来看,景夕背着包头也不回的离开。
尤冰走到现在没有退路了,她干脆将胡搅蛮缠进行到底。
只见她猛地深吸一口气,走到宿舍门前对着景夕的身影骂道:
“就是你不要脸啊,不然的话为什么逃避这个话题?你真让我感到恶心,全世界最恶心的就是你——”
楼道里的众人纷纷掏出来手机开始录像,景夕对身后的污言秽语充耳不闻,她背着包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忽然回过头,深深的看了尤冰一眼:
昏暗的楼道,衣着各异但正向出来看热闹的人群,宿舍尽头尤冰脸上怨毒的表情,她身后是大片无边的漆黑,窥视夹杂着幸灾乐祸出现在这个空间里,蒙太奇一般诡异的手法让景夕陷入魔幻。
景夕没什么表情的转过身去,直起腰来下了楼梯。
魔幻的尽头是黄粱一梦骤然清醒。
景夕淋着雨回了宿舍,不到十分钟,又淋着雨走出宿舍的门。
景夕浑然不知,她踏进大雨的那一刻,有人匆匆赶来高声制止这场闹剧:“尤冰——”
“汲渺——哎汲渺,汲渺你别管!”
但腥风血雨八卦绯闻向来是发酵最快的,今天这场闹剧很快就传到了谢琛的耳朵里,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里的不远,他冲下楼的时候,恰巧看见景夕自己走在雨里。
谢琛见到她时,脑海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奇怪的形容——她单薄的背影就像是被雨水打湿后却仍然脆韧的纸,再大的风雨也折不弯景夕的脊梁。
谢琛不顾大雨跑到她面前,景夕的脸上沾满雨水,谢琛看着她凄惨的样子,忽然叹了口气。
他拉着景夕去买了药,景夕不喜欢医院,就在门口看着,白灯照在她的身上,景夕隔着玻璃和女店员的目光隔空对视时,看到了对方的眼里带了些许微弱的鄙夷。
景夕不明所以,但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她还是转过身去避开她的视线。
两人在学校附近找了一家环境还不错的酒店,前台小妹不知为何,对着景夕欲言又止。
酒店大堂冰冷的灯光下,她脸上的为难十分明显,但可惜的是,景夕在这个瞬间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谢琛很快拿到房卡,两个人踏上电梯的时候,谢琛低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景夕很累,她今天淋了雨,码头仓库的突发状况本身就压得她喘不过来气,又耗尽浑身的力气和尤冰对峙,景夕现在极度疲惫,实在是没有力气回答谢琛的问题了。
景夕进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床头灯,然后对着谢琛说,他可以走了,她要洗澡。
谢琛点点头说好,景夕径直推开了浴室的门。
水声模糊了房间的动响,谢琛在外面先是忙上忙下的烧水,又是尽心尽力的检查床单,景夕在热水里沉默很久,出来时见到谢琛坐在桌前等她,还些许意外。
她以为谢琛走了,却没想到谢琛非但留在这,还替她泡好了感冒药。
电视里放着普法栏目剧,景夕缓步上前,谢琛在大片馥郁花香里伸手抱住景夕纤细的腰,他低声问景夕今天怎么回事。
景夕垂下眼睛,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后,终于一闭眼,试图和他敞开心扉,讲清楚前因后果。
谢琛拉了窗帘,景夕见不到大片的黑暗,可眼前却听到窗外忽然打了雷。
惊雷伴随着急雨在柘港上空降临,谢琛的体温越来越热,景夕话说到最后,低声问他说,她是不是真的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谢琛没说话,呼吸声清晰可闻。
床头灯昏黄温馨,室内暖气充足,景夕刚想伸手要谢琛一个拥抱的时候,他却带景夕到床边脱下了她的衣服。
景夕不可置信的抬起眼来,然后撞进了谢琛大片含有欲望的眼睛。
景夕听见谢琛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说,对错我不能评判,但如果你真的占尽道理的话,为什么宿舍的其他人会噤声呢?
他说,你有那么多机会,和她争什么呢?
普法栏目剧忽然映出来大片的蓝色,景夕在这片蓝色里被谢琛缓慢的推倒在床上。
他说景夕或许没错。
但是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衣服不知不觉间已经褪尽了。
谢琛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来一个避孕套,景夕看着眼前急不可耐的人,忽然明白了店员当时眼神里的深意。
万物颠倒失色的这一秒,她推开谢琛从床上坐起来,景夕侧过身去,试图通过窗帘望向天空。
当初柘港的海边,她在波光里接受面前的人,那时她说,什么结果她都认。
现在命运在打击里告诉她,她以为的良人其实是假的,她再一次错信。
恋爱不是要强硬的敞开心扉就可以。
爱情也不能从大洋彼岸转移到眼前的这个人身上。
谢琛温热的怀抱环住景夕的那一秒,她抬起眼睛看向谢琛的时候,心里忽然有了很多的苦涩。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对面前的人没有任何感情。
轻易放弃心里深爱的人会遭感情的报复,现在这报复不就来了?
遇人不淑,但她认了。
窗外忽然响起来一声惊雷,天边又下起来雨,柘港渐停的台风忽而又起。
景夕在这雷声里再度被推倒,电视里民警的声音出现在景夕的耳边。
她听着那些犯案事实,眼里有了很多透明的泪。
景夕在谢琛含有欲望眼睛里侧过头去躲开他的亲吻,那吻落在景夕纤细的脖颈上,带起来一阵颤抖。
花木摧折,大片蓝光里,景夕最终伸出手来捂上自己的脸。
转移爱情失败后付出的代价,她认了。
眼泪从她的眼角不断滑落,温热气息很快出现在景夕的耳边,连绵的呼吸让她不适,景夕在他的声音里听见了隐约的海浪声。
远方的海浪不停的拍打着海面,上面作业的渔船在海浪里碰撞颠簸。
第一次出海的船员想要惊声尖叫,却被经验丰富的老船员捂住了嘴,只能发出无奈的呜咽声。
小渔船在风暴里急停,雏鸟欲要高飞,却被疾风骤雨吞噬进深海。
在掉进深海前那鸟悲哀的望向了天空。好似在说,奋力展翅,却也逃不过命运的安排。
不知道过了多久后,窗外的雨终于停了。
昏暗里,谢琛侧过头去想要亲景夕的脸,却被景夕偏头躲开。
谢琛没想到景夕依旧会躲开。
刚刚确认关系的时候景夕不让亲,谢琛觉得情有可原,两人发生关系的时候她也不让亲,谢琛也没说什么,但到现在上完床后景夕还是不让亲,谢琛就有些恼了。
他沉下眼低声问景夕什么意思,景夕没说话,却忽然看着谢琛,让他去倒杯水。
谢琛刚要起身,景夕忽然出声,她问,买套的时候有记得买避孕药吗?
谢琛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答,景夕就点点头,说知道了。
她闭上眼睛不再看谢琛。
景夕从来没有这样清晰的认识到一个真相,谢琛不爱她。
他或许有过心动,有过欲望,也或许有过恻隐,但是他对景夕,是没有爱的。
从头到尾,他都是皮囊的囚徒,欲望的奴隶。
景夕缓慢的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去浴室,热水淋上景夕的皮肤,她面上的表情说不清楚是痛苦还是麻木。
两个没有爱的人做了世界上最接近爱的事。
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悲哀。
许久后景夕推门出来,穿上她随手拿的吊带裙,又拿上她的包,雪白的肩头上映着大片红痕,景夕面无表情的看向谢琛,一字一句的通知他说,我们结束了。
这段感情,这段孽缘,到此结束了。
景夕所有的天真,对一切感情的期盼,也到此为止。
她头也不回的踏上电梯,在谢琛的挽留里甩开他的手走出这间酒店。
凌晨的柘港歇了风雨,又恢复了灯红酒绿,景夕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冰冷的风吹起来她的裙摆。
远方小巷里,有人支起来烧烤摊,黄色沾了油渍的原木桌配上大红的塑料椅,桌上摆着筒一次性筷子。
不知道哪个便利店里在放Eason的歌,那曲调很熟悉,但至于这首歌是《富士山下》还是《爱情转移》,现在头昏脑胀的景夕听不清楚。
烧烤摊的生意不错,露天桌子上坐满了人,三两同伴举起来绿色啤酒瓶碰杯,好似庆幸在恶劣天气中劫后余生。
烟火气和欢笑声充斥在这个充满苦痛的深夜,景夕在深秋里走到那个小摊,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她要了几瓶啤酒,数十个烤串,在冷白的灯光下干了一瓶,又开一瓶。
不知道开了几瓶酒后,景夕终于摸出来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寥寥数语很快挂断,风一吹,屋檐下忽然落下几滴雨,部分雨水粘湿了景夕的肩头,还有一部分落在了水洼里,荡起来数道涟漪,景夕盯着缘分的波纹,忽然想要知道大洋彼岸是否还有海浪。
柘港的深秋很冷,暴雨沁的小巷的青石板路一片潮湿,半小时后,苏敬棠反手甩上出租车的门,踩着积水直直的朝着坐在大排档门口穿吊带裙独自喝酒的女生奔去。
溅起的积水又落回原地荡起波纹,苏敬棠在路上脱下来自己的外套,三两步上前披到景夕的肩头。
景夕抬起头,苏敬棠的眼眶红的滴血,景夕看着他眼里的泪,有那么一瞬间被灯光晃了眼睛。
“经纪合同签完了吗?”
“为什么遇见困难不打给我?”
两个人异口同声道。
景夕担心苏敬棠的前程,苏敬棠担心景夕的安危,四目相对,谁也没说话。
苏敬棠今天终于敲定经纪公司,他去市中心和公司签合同,酒过三巡,即将落笔的那一秒,苏敬棠接到了景夕的电话。
她说自己在街上吃烧烤,现在特别想见他。
学校里八卦的人发来吃瓜信息,苏敬棠看见谢琛和景夕一起离开的背影,当即撂下笔起身出去。
经纪人在后面高声叫他,苏敬棠却充耳不闻,径直出了包厢,拦了的士扬长而去。
苏敬棠的视线从景夕含泪的眼睛里下移,紧接着不出意外的见到了景夕身上的痕迹,他的眼睛落下泪来,拳头嘎吱作响,景夕却忽然笑出声来。
她伸出手为苏敬棠拉开座位,对着他轻声说:“苏敬棠,坐下来喝一杯吧。”
景夕努力的扬起来一个笑,对着他说:“以后你就是家喻户晓的大明星啦,到时候,可能就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一起喝酒了。”
苏敬棠咬紧牙关,他低声叫她:“小夕——”
景夕拍拍座椅,对着他平静的说:“坐。”
苏敬棠坐在红色的塑料凳上,他忍住情绪对着景夕说:“你明知道他不爱你。”
灯光下,苏敬棠温润的面容含着无数复杂懂得情绪,水墨画里滴入无数的杂质,好好的一幅画毁于一旦。
苏敬棠忍住心疼,对着景夕说:“你明明知道他不爱你——”
景夕握着酒杯苦笑,橙黄色的啤酒里出来无数的气泡,微小气泡炸开的一瞬间像是天上璀璨的星,景夕苍白的脸上露出来一个无奈的笑,她点点头,低声附和苏敬棠说,是啊。
景夕沉默了一瞬,落叶顺着积水飘来她的脚下,景夕看着那片凋零的落叶,说:“是啊,但苏敬棠——”
景夕抬起眼睛来看他,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爱我呢?”
苏敬棠的眼里一片晶莹,许久,他对着景夕的眼睛,在Eason迷人的歌声里低声道:“你知道的。”
他直视着景夕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重复道:“你知道的。”
有个人的姓名,是他们的心照不宣。
景夕的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
她看着冷白的灯光,闻着空气里的冷雨,在Eason的歌声里终于崩溃痛哭。
大洋彼岸的雨停了,景夕的心里忽地落下来一场名为黎旭的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