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宥棠倚在枕月亭的栏杆上,望着院中簌簌落下的海棠花瓣出神,今世诸多变故皆与前世不同,许多事情不仅提前发生,就连那些曾被自己忽略的细枝末节,此刻也愈发清晰起来。
太子……
这件事往小了说,是保全苏氏满门,往大了说,那人睚眦必报的性子再加上皇后母族刘家……若登上皇位,这天下苍生又当如何?
父亲从前不参与党争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声的反抗?可如今东宫已经动手,苏府又岂能继续作壁上观?独善其身已然行不通。
她望着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月牙痕,这棋局,定要分个输赢。
她款款起身,朝着揽月轩的方向而去,栖棠院同揽月轩不过一墙之隔,中间她还特意吩咐设了道精巧的月洞门,往来甚是方便,不过几步路的工夫。
推门而入时,只见林乐茹和冯嬷嬷两人在桌案前翻看着刚从书房带来的一摞书,屋内未点熏香,多了一点尘封已久的味道。
她房中并未指丫鬟,如今只有冯嬷嬷一人,“冯嬷嬷,今夜我与表姐有体己话要说……”
苏宥棠还未说完,冯嬷嬷已经行至跟前,“那老奴告退,明早用膳时再来,只是……”她迟疑着望向空荡荡的房间,“表小姐跟前还没个使唤的人……”
冯嬷嬷以为苏宥棠忘了这一茬,瞧着她二人神色,生怕因这桩事生了嫌隙,才故意提起。
林乐茹闻言,合上手中书本,抬头笑道:“本来就叨扰了,这些事琐事我自己都能应付。”
“表姐且安心,并非是我忘了,早差白芷回母亲那挑人了,横竖母亲院里调教出来的丫头都是极妥当的。”稍顿片刻她又继续道:“你既唤母亲一声姨母,自然该从自家屋里选人,总比外头买来的知根知底。”苏宥棠眸中藏着不为人知的神色。
林乐茹听罢恍然大悟,发间步摇随她抬头的动作摇曳,“说来惭愧,我虽痴长你四岁,这些待人接物的道理,反倒不如妹妹周全和通透。”她垂眸掩下了自己的惭愧。
苏宥棠伸手按住她冰凉的指尖,“表姐何必自谦?你的琴艺倒叫我无地自容了,少时嬷嬷没少教,如今也是堪堪入门而已……各人有各人的长处,有嬷嬷这样的老人儿在身边提点,莫说是待人接物,便是将来执掌中馈,又有何难?”
林乐茹却是一愣,冯嬷嬷适时开口:“表小姐放心吧,万事开头难,慢慢来就是。”
她感受到两人的善意,轻声道:“说的是,日子还长着呢。”
冯嬷嬷悄悄退了出去。
苏宥棠坐在林乐茹身旁,“我知晓你如今随我来到裴府,难免觉得处处陌生,但苏家的女儿都是争强好胜的性子,表姐大可放宽心,不必过分懂事。”
她说着忽然一笑,指尖扣在桌沿,“横竖有苏府在背后撑腰,只管放手去学去做。”
苏宥棠盈盈起身,指尖在林乐茹腕间轻轻一扣,“随我来。”她步履生风地穿过回廊,裙裾扫过青石板上的落花,带起一阵暗香。
栖棠院内,她利落地推开雕花衣橱,取出两套窄袖骑装,“换上这个。”她边解着自己的襦裙边说着,苏宥棠站在铜镜前将发钗尽数取下,只余一根白玉兰簪挽发,腰间玉带一勒,她本就生的好看,现下更显出几分飒爽英气,眉宇间还带着几分煞气,一点不像大家闺秀。
林乐茹虽不知为何,但还是照做了。
“我们要去刑部。”苏宥棠解释道。
“刑部?”林乐茹更纳闷了,去刑部?
“林乐茹。”苏宥棠停下手中动作直视她,叫出了她本来的名字,“有些事,总是要亲眼见了才作数。”
她仍有些愣怔,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手上动作却未停,点点头当作回答。
两人踏着更声从西角门悄然闪出,青石板路上还泛着雨后的潮湿,马车碾过的声音在空荡的街巷格外清晰,街边早已收摊的小棚在风中孤独地站立发着声响。
偶有野猫蹿过,白芷执鞭的手紧了紧,马车在刑部转角处倏然停住,车内两人身形还未稳住,苏宥棠便听得白芷压低的声音,“小姐,是六殿下。”
苏宥棠指尖一顿,“冯嬷嬷可教了行礼的规矩?”林乐茹不知何时已攥住了她的袖角,点了点头,“都教了。”
苏宥棠垂眸看着被攥出褶皱的衣袖,她伸手覆上林乐茹微凉的手背,不由放柔了声音,“好,那我们走。”
两人行至萧瑾聿身前三步之距,齐齐行礼:“参见六殿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却有些微妙的不同。
苏宥棠的嗓音清泠如碎玉,行礼时腰间玉佩轻晃,林乐茹的声线则带着些许轻颤和怯懦。
萧瑾聿目光在苏宥棠束紧的玉带腰封上一扫,挑眉道:“苏姑娘今日这身打扮倒像哪家的清秀小厮。”
苏宥棠闻言唇角微扬,紧绷的身子松了几分,“殿下说笑了。”
他转身带着两人往大牢走去,“走吧,刑部的王侍郎还在候着。”
王侍郎?苏宥棠暗暗想道,是上次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