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舒将布条在伤口上缠了几圈,笑道:“倘或如此,我定要多谢姑娘今日的‘神机妙算’。”
谈黛弯了弯唇角,见路舒实在不便,帮他给布条打了个结。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某个瞬间,这位路大人有些许局促。
“大人可知那贼人是什么人?”
“有所猜测,但无法确定。”
这就是不方便说了。
谈黛点点头,“只恐这贼人仍在附近,纵是到了明日,大人露面也仍是危险。若是大人信得过小女,不如寻一件信物,由小女带去县衙,请县尊大人派人过来护卫。”
路舒顿了一下,从项上取了佩戴的一小块羊脂玉给她,“李知县识得这块玉,有劳姑娘了。”
“大人早些歇息吧,小女去妹妹那里了,天一亮便去县衙。”
“多谢。还未请教姑娘尊名是哪两个字。”
“瀛洲客谈烟波老,天姥峰黛月色寒。”
*
谈黛离开后,路舒没有碰,甚至没有去看房间里的任何物件。
“谈黛……谈……”
轻念着这个名字,他想起一桩旧案:
十年前,本朝皇帝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夺了自家侄儿广惠帝的江山。京师凡不愿归服的官员均被抄家灭门。
其中,史馆总裁,大学士谭毓章曾在新帝就藩前做过他的老师。新帝本欲由这位老师起草登基诏书,却遭到断然拒绝。新帝大怒,谭毓章革职下狱,谭家被抄。
最后,到底念着过去的师生情分,新帝放了谭氏一条生路。但终此一朝,谭氏族人再不能登科入仕。
出狱后,谭毓章心灰意冷,率一家老小回了江南老家,从此潜心修道,不问世事。谭家大小姐谭文璧文采斐然,素有“当代班姑”之称,曾是广惠帝属意的太子妃人选,遭此一难后,竟下落不明。
她若还在世,大概就是谈黛这般岁数。
*
被谈黛从暖和的被窝里拉出来的时候,楚长老是要死要活的,她张牙舞爪着说回去之后一定要谈黛好看。
不容她吵醒整个客栈的人,谈黛手疾眼快的捂了她的嘴,“我拿到了路舒的玉。”
楚长老瞬间瞪大了双眼。
待她戴整齐坐到桌前,谈黛取出路舒的那块玉靠在水镜背后,镜中立刻映出影像来。
“镜中路舒穿的是府台官服,这大概是六年前的事。时间紧迫,再过两个时辰我便要将玉带去县衙,辛苦楚长老将其中信息尽数抄录。”
“什……?”楚长老刚要大喊出声,就被谈黛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凭什么要我一个人抄?你手断了吗?”她压低了声音。
“哎呀呀,实在因为这玉是贴身佩戴之物,它所在空间中的影像难免有些是我身为女子不方便看的。楚长老您就不一样了,您精通外洋医术,剖过的男尸数不胜数,这于您而言实在是家常便饭。”谈黛笑道。
她那双状若桃花的眼睛笑起来是很好看的,但楚长老此刻却恨不得给她戳瞎,“你是故意的!”
“那您可冤枉我了,这实在是为了大义啊~”
第一遍鸡鸣过后,楚长老终于顶着两个黑眼圈将厚厚一沓子纸递给了谈黛,“抄完了。”
只不到一刻的时间,谈黛便翻阅完了她一夜的杰作。
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五个字上:议停禁海令。
*
晌午时分,一顶青布小轿在悦来客栈前停定,李知县自己掀了轿帘便下了轿。
伙计得了消息慌忙出来迎,“老父母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不知您……”
李知县无暇理他,直接由谈黛带着去了二楼客房。
“路大人?”他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没一会儿,门开了,出来的正是路舒。
“哎呦我的路老弟啊!”李知县声泪俱下,“在我管辖的地界居然出了如此恶贼,愚兄实在是惭愧,惭愧啊!路老弟受惊了,来,这是上好的女儿红,咱们进屋来,我给路老弟赔罪。”
他这么一说,跟着的下人忙捧了酒壶上前。
路舒将他和谈黛让进门来,“李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小弟下午还有事,这酒还是李兄自己享用吧。”
“啊,也好也好。可不能耽误了路老弟的正事。”李知县把眼泪一抹,又满脸赔笑道,“不是我说你路老弟,昨日在县衙我就说要给你派几个捕快,你偏不答应,要不然也不至于出这事。”
谈黛在心里发笑。这位李知县倒是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这样官场上的乐子,她好久没见过了,可真有意思。
然而,路舒没给她接着看乐子的机会,“我此行并非公干,捕快们的工食银皆取之于民,实在不敢调用。”
“啊,路老弟廉洁奉公,愚兄实在是惭愧啊。”
气氛一时陷入尴尬。
得,路大人给人整不会了。
“咳咳,”谈黛不想跟着他们尴尬,打算抽身,“路大人,您的玉,小女先告退了。”
不等路舒伸手,李知县便接过那玉,恭恭敬敬地双手递给路舒,“这次可多亏了这位姑娘,当真是……额,义勇,义勇!”
“县尊大人谬赞了。”谈黛扯出一个礼貌的假笑。
“诶呦,您谦虚了,不知姑娘与路大人……”李知县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
谈黛:“萍水相逢。”
路舒:“朋友。”
李知县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这么快就成朋友了?谈黛心中一动。
“我与谈姑娘虽是初见,但相谈甚欢,一见如故,路某视你为朋友。”路舒向她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