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府。
程君实正在庭院中抚琴,连日的雪下得让人心烦,琴音混着落雪荡不平他心中的杂乱,程君实的心难得不安起来。
雪仍旧在一点一点的下,他低头静默着,府外偶尔的闹声在今日格外多,有些刺耳,一阵一阵,他听不清,但是似乎有人在哭。
又似乎,不止一个人。
他手没停,却是唤了人去门口察看。
顷刻,家丁合门进来冒着雪跑进亭子对程君实道:“公子,是狼策军折帅,唐小侯爷从京州扶柩回来了。”
弦断音绝。
程君实踏雪而出,家丁在后面忙着撑伞赶他的步子,他猛地推门,看见的只有个背影。
马上的那道身影孤独且决绝。
他脚刚踏出去,程渡的声音就在背后响起。
“君实,陪我下盘棋。”
程渡在他身后开口,程君实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他没有出声,只是继续往外走,程渡又一次说话:“剑北侯府现在需要什么——”
他盯着程君实的背影:“你应该清楚。”
程君实顿住步子,眉头皱了半瞬,他确实清楚。
需要一时安静,需要没有外人打扰的安静。当年他母亲离世,程府就是如此。
他再次望向外面,那背影已经远了。
唐琦高坐马上,目光怔神地盯着前面,他这一路像是茫然无知的幼童,由着□□的马儿赶路,他不知道到了哪里,也不知道洛城还有多远。
他只知道哭声多了,洛城也就到了。
唐琦就是这么被长街上跪着的百姓用哭声引回的剑北侯府。
棺椁停在府前,他跨下马背,跟了他五年的战马将白贴着他脸,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悲伤。
唐琦垂着头,没敢去看秦简之的脸。
唐言愣在门口,呆呆地望着。
好奇怪,大家都说哥哥带着爹爹从京州回来了,可是她没有看见爹爹。
她只看见了哥哥,还有哥哥后面跟着的一口棺材。
真奇怪,那怎么会是爹爹呢?
爹爹应该骑着大马“吁”地一声疾停在门口,爹爹的大马好大好大,大到她伸手也摸不到背。
爹爹应该抱着她坐上马,她还记得那马背好硬,跟爹爹的胡茬一样硬。
爹爹应该抱着她转圈,告诉她,他有多想娘亲和他们。
唐言想不明白为什么娘亲在哭,哥哥在哭,大家都在哭。
唐琦跨过几级台阶蹲到唐言面前,摁着她头埋在自己肩上,她被哥哥抱着,什么都看不见,可是她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爹爹大概,永远也抱不了她了。
唐言于是鼻子一酸,毫不掩饰地哭了起来。
秦简之看着躺在棺椁里面的人,没人给他换血衣,没人给他净面容。
“取水和巾帕来。”
她送唐眠威风出征,也要…干干净净迎他回来。
秦简之轻而缓地擦着,手却越来越抖。
唐眠身上有好多伤口,有她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最深的甚至横穿腹部,连疤都没有长好。
可他的几次来信,说的分明是一切安好,战事顺利。那骇人的伤疤就这么明晃晃地长在他身上,她不懂,这算什么一切安好。
这个人,当真是坏极了。
秦简之的手抚上唐眠的脸,很凉,她暖不了。
“你不会再疼了。”
秦简之笑笑,帮他整理好头发。
“我也……不用再担心了。”
唐眠躺在新棺椁里,穿的是干净的衣服。
入棺守灵,披麻戴孝,唐琦跪在堂前一言不发。
唐言被秦简之抱去了里屋,灵堂里如今剩下的只有唐琦,和一路跟着他从京州回来的那几双眼睛。
“侯爷在世的时候,那些人可都恨不得把府门踏破,如今侯爷身死,这一上午,居然连一个来吊唁的人都没有。”
府里的下人窃窃私语着。
“嘘!少说点话,现在哪还有人敢来剑北侯府啊。”
“为什么?”
同样问出声的还有正端坐在程渡对面的程君实。
“为什么不能去剑北侯府吊唁。”
程渡看着他问:“他是怎么从京州回来的你不清楚?”
“什么意思?”
“京州唐家,可没有派任何一个人过来,跟着唐琦回来的都是宫里的人。这一趟明显是官家的意思,那几个都是他的眼睛,这趟浑水,你不要碰。”
“可唐将军是战死!为国而死却无人吊唁,岂不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