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家宴不欢而散,府上人一时看了热闹,私底下嚼了不少嘴皮子,宋临洲却被他便宜爹抓着读书,如今这世道,权贵人家想谋个好前程,除去荫官,也只有科考这一条路可走。
宋闲庭显然是想让儿子走远一些,自个儿立起来,可谓是计之深远。
只能说宋闲庭不愧是考中探花的人,四书五经无一不精,张口便能侃侃而谈,言之有理,行之有章,可惜他平日公务繁忙,指教宋临洲也是忙里偷闲,于是便预谋着为他寻一个名师,细细教导。
不肖多想,扶崖要收关门弟子的消息便在陵州城散了开来,宋闲庭就此打上了他的主意,然事与愿违,他多次递名贴,却都被回绝,一时也泛起愁意来。
要问起扶崖,在读书人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谓北陈南扶,指的便是这大盛朝顶有名的两位大儒陈酿意、扶崖二人,要说起二人关系,原也是师生。
早年间,扶崖曾拜当时的状元郎陈酿意为师,陈酿意对其倾囊相授,扶崖也不负所望,连中三元,可不久,他在琼林宴上触怒圣颜,被贬回乡,听说此事后,陈酿意便与其断了这师生情谊。
到如今,陈酿意在宦海沉浮数十年后,便隐退了,修筑泉溪斋与名士大儒讲经论道,一张利嘴辩得过和尚,论得过道人,令一众文人墨客悻悻而归,因而,他名气愈大,不少人想拜入他门下,可他谁他都不收,只肯与人论道,这反而让他道友满天下。
再说扶崖,被老皇帝赶回老窝后,沉寂了几年,后来著书立说,在江南渐有名气,然真正令他名扬天下的还是他那六个徒弟。
大徒弟沈文正出身贫寒,却在他的教导下不但中了榜眼,且一手书法更是闻名天下,富贵商贾用千金都难求得。二徒弟盛夷柯中举后,仕途最顺,如今更是天子近臣。
三徒弟余伯容无心入仕,诗才却是惊才绝艳,在文人墨客中颇受欢迎,当然,更有名的是他的风流名声。四徒弟翁佛疏精通音律,特被召入京,侍奉天子左右。
老五扶乘云是个弃儿,被扶崖捡回去,细细教导。没教成个书生,却成了将军,驻守边疆多年。老六扶嘉既是他的徒弟,也是他的孙子,相比于前几位,不那么耀眼夺目,但一手丹青却是炉火纯青,然他最让人津津乐道的,还是他那妻子秋亦柔。
她是安顺县主谢见微的女儿,谢见微的阿父惠衡君乃是当今圣上的阿弟,当年被赐婚给了江佑府的西陵谢氏,如今更是德高望重。
能娶到惠衡君的外孙女,不但背靠着西陵谢家,还沾了点皇亲国戚的边,不可谓不显贵。
宋临洲耳闻了扶崖的人脉网,道怪不得人人趋之若鹜,这些个师兄,哪个都是助益,更别提扶崖本人,若是谁成为他的弟子,这不得是天上下金子,全砸他兜里了。
可惜,扶崖貌似瞧他不上,不过这也无妨,待他筹算一番,终归,这是他目前乃至未来的最优选择。这样一个好机会,他有几成把握先不提,若一开始他连试错成本都不肯付出,又怎么达成他的目的。
从茗竹轩院门向南经过几道海棠门,就是宋府占地面积最大鹿园,造景是典型的江南圆林景致,抄手游廊,翠柳绿竹,假山怪石,溪水潺潺清人心。
其间的鹿呦湖占地甚广,与别的湖却不同,中间似被折桥腰拦掐紧,剧烈地收缩起来,状似葫芦。
鹿园中有一寄月亭,是观赏鹿呦湖的绝好的视角。
带铜钩的短竹帘挂在亭檐,遮住过烈的阳光,匍匐而来的桂花香气被微风过滤得只余浅淡香气,不过分喧声夺人。
宋临洲近日爱坐在亭内看一些律法典籍,方才研究扶崖片刻,这厢有了主意,便自行翻阅起《大盛集律》,捻纸的手过于修长,指骨突出,青筋毕现。
看书的目光沉静,似是沉浸在书中不为任何事动容,偶尔皱眉,夹着淡淡的思索之色。
“少爷,这荚蓉浦的荷花都快开败了,还不若去醉梅亭那边赏菊呢。”谨言不解道。
“这边清静。”宋临洲淡淡地道,看书的动作却是没有停。似乎并没有停顿太久,紧解着说:“那荷包里的东西可查清楚了?”
谨言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那符是张镇邪符,许是少主君拿错了,误将它当成避邪符给少爷您。”
“过会给我。”
谨言不解,“少爷,这是不是不太好……带身上。”
“无妨。”他从不信这个。
谨言:“还是让少主君重新换一个吧。”
宋临洲眉头一挑,轻“呵”一声,鸦黑的眉冷白的面皮,显得眉眼异常清俊,料想是纪映查觉出他的不对劲,却又无任何证据,这才出此下策。
宋临洲先前最怕宋父宋主君发现,却最不怕他发现,一则是纪映与原主并不熟悉,他只敢怀疑却不敢断定,二则是因为这个世界的规则,以夫为天,他何不利用呢?若纪映真的不利于他,手掌中的蝉,逃不掉的。
谨言见宋临洲不动声色,以为少爷拒绝了他的提议,但还是小心翼翼提醒道:“少爷,明儿个就是初五了,您总该向少主君聊表心意才是。”
“什么?”宋临洲翻书的手停顿,声音淡淡,并不像询问。
“小的就知道您会忘,明日是少主君的生辰,这老爷和主君不好插手,可不得您帮着
庆贺一番,起码得备些稀罕玩意儿,好哄他开心。”谨言说得极快,言语朗朗,眉飞色舞。
宋临洲瞧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你去办。”
“啊?”谨言讶然,大张的口也忘合了,圆溜溜的猴眼鼓了鼓,“少爷,这生辰礼您不得亲自选选,不然怕少主君伤心。”
这值得伤哪门子心,宋临洲觉着匪夷所思,尽管他不苟同,但入乡随俗,想到他对阿父给宝石饰品爱不释手,于是有了主意,“我私藏里最贵的是哪一个宝贝?”送最贵的总是不会出错的。
谨言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那当然是夜明珠了,有拳头那么大。”边说着,意识到主君的叮嘱,捂着嘴压低声音,“主君说,这是郦家传了几代的宝贝,知道的人也不多,主君吩咐小的不去乱说,少爷院里就您和小的通晓。”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问:“您是打算送予少主君,这怕是……”有些不妥。
“就这么办吧。”宋临洲态度强硬。
这东西既无法买卖,送予旁人又不妥,还不若用来收买纪映,他握着左右也是无用。
谨言还想再劝,却在宋临洲淡淡瞥他一眼后,果断闭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