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漏第三次漫线,艾春的长刀吞刚碾过殿角堆积的七出碑残片,自《千雏令》废黜父系宗谱后,这是第十七次有旧族人趴在宫门前哭嚎,袖口还沾着昨夜堵在锻铁坊的炭灰。
“今日先听苦主言。”艾春指尖敲过御案上染着血印的《工籍册》,三十八道掌印血痕在晨光里发暗,“锻铁妇先说。”
火州熔锻妇代表阿焰踏前,赤焰围衣上新烧的焦洞漏出麦色肌肤,腰间别着半截掰断的“德戒尺”:“赤焰坊授课开工时有十七个老货堵在巷口,”戒尺断口还沾着男人的血,“举着女锻的木牌,往锻铁砧泼秽水——”她抖开衣襟,胸口新烫的火砂印像朵逆生的锻铁花,“他们说‘婆娘碰了锻铁,男人就举不起犁’,可咱们的雏翼刃能犁开戈壁盐壳,他们的破犁早烂在祠堂供桌上了。”
地脉勘舆妇代表阿青的罗盘边缘缠着半截发丝,显然是被人从后拽过:“昨日带学徒认矿脉,有人往勘舆旗上抹‘断子血’,”罗盘“千工认脉”四字被涂了狗血,“说‘女子踏地,子嗣断根’——”她摘下青金石,露出鬓角抓痕,“可胡商的驼队只认咱们的沙蚕茧,他们的诅咒不如沙砾砸在罗盘上响。”
葡园酿露妇代表阿葡捧着裂璺的陶坛,坛身千红三字被刀刮得见胎:“后晌收葡萄时,三个小货翻进园子,”她扯开袖口,手腕上五道指痕青肿,“往酵池扔绝酿草,说女人酿酒,谷神蒙羞——”坛中渗出的酒液泛着不正常的墨色,“可咱们的地脉螺早学会吐丝报警,他们的脏手,比葡萄皮还容易烂在酒糟里。”
玉柚忽然甩开《工籍令》,护腕符文在殿柱女卑男尊的旧刻上烧出焦痕:“城南织锦坊的梭机被砸了十二架,”她抖出半匹被割破的“商道星图锦”,经纬间沙蚕丝还在渗血,“那些男人边砸边念女织乱纲却不知道胡商肯多付五成关税,就为看她们织进星图的沙蚕振频,”她指向殿外哭嚎声,“他们怕了,怕咱们的手握住凿刃,就不要他们的德锁。”
艾春忽然叩响御案上熔了半座贞节碑铸成的惊堂钟,钟声里混着炭窑开炉的闷响:“传《工律》第一条:敢以妇德宗规阻挠百工者,罚阉肉割听淬火声——”她望向阿焰腰间的断戒尺,“再拔其食指指甲,嵌进警示符,钉在各坊巷口。”
山箫的酒葫芦当啷:“陛下,我在赤焰坊收的八个学徒,昨儿被男人堵着骂没娘教的野种,其中三个小娘子躲在炭堆里哭——”忽然从袖中抖出个裹着襁褓布的雏翼刃,“要不把那些老货的舌头割下来,喂地脉螺?”
“不,割舌头太便宜他们。”艾春忽然笑了,指尖抚过御案边缘未熔尽的“烈女”二字,“让他们去工塾当杂役,递炭洗梭扫葡园——”她望向阿青鬓角的抓痕,“每磨破一双手,就记在《工籍册》上,等胡商来的时候,让他们举着自己的血泡,给商队讲‘女匠克市’的笑话。”
殿外哭声忽然变了调,混着炭灰呛人的味道,显然是有人听见了正用头撞宫门。艾春起身,甲胄上的雏翼纹扫过满地碑片:“午后随我去塾坊看看那些哭丧的老货,是真怕断子绝孙,还是怕断了他们作威作福的根。”
火州戈壁的日头刚过中天,十六个男人正被反绑在锻铁坊前的胡杨柱上,每人食指都嵌着枚烧红的警示符,符面“工扰者耻”四字随淬火声明灭。山箫用九环铁钳夹着炭块,往最近那男人面前的铜盆里丢:“哭啊!接着哭‘女锻破家’啊!”火星溅在男人皲裂的唇上,疼得他直抽气。
艾春蹲在锻铁砧前,握住阿焰发颤的手,将雏翼刃按进温热的炭灰:“别怕,他们的嚎啕比咱们的淬火声弱多了。”她甲胄上的沙蚕纹擦过阿焰胸口的烫痕“看见这些炭吗?是他们去年藏在祠堂的镇族炭,说女人碰了要遭天谴——”忽然用火钳挑起块炭,炭心泛着酿露坊葡萄皮的紫,“现在全成了咱们锻铁的料,天谴?天谴早被咱们的凿刃凿碎了。”
阿青的玉哨忽然尖鸣,罗盘指针直指哭嚎最响的中年男人:“他鞋底沾着断脉草汁,三天前往葡园井里投过毒。”
“哦?”我转身,指尖抚过男人哆哆嗦嗦的手腕,“按新《工律》第三条,投毒者需尝自己投的毒,喝了,然后去葡园给葡萄藤当三个月肥料,让地脉教教你,女人的手是酿酒的,还是埋你的。”
男人拼命摇头却被山箫捏住下巴灌了半盏呛得咳嗽不止。我转向围观的胡商驼队,扬起手中雏翼刃:“看见没?往后谁再敢动百工娘子一根汗毛,就跟这炭一样——”刃尖划过胡杨柱,树皮剥落处露出新刻的“千工护道”,“被锻成钉,钉在商道入口,让来往驼队都知道,朱余的地脉,是娘子们用血汗浇出来的,不是他们哭丧哭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