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浸透我们一行衣甲。
艾春的清霜上还凝着渔村的海盐,玉柚的符篆袋只剩半卷朱砂,我的阮身冰裂纹里渗着暗红妖血,那是被灵力反噬的痕迹。山箫咬开酒葫芦塞子,倒出几滴醉仙酿,三花猫蹲在她肩头,尾巴有气无力地扫过我妖尾尖儿。
“前面就是雾林边缘。”曹鸢暖攥紧银梭,灵器共鸣让她指尖发麻,“但灵气流动很奇怪,像被人用筛子滤过。”艾春抬手按住树干,剑穗上的鲛人珠突然发灰:“树皮上有‘困仙网’的刻痕,每隔三丈就有一道。”
玉柚啐掉嘴角的草茎,强撑着甩出照明符:“怕什么?大不了再砍个七十二道阵眼”符纸刚离手就被雾气吞了,红光在雾中挣扎两下化作几点火星熄灭。山箫忽然用箫管敲我腰眼,传音入密:“汪雁南,妳的星砂纹在渗血,再不用妖力调息,今晚就得现原形。”
我摇头,指尖抚过阮身冰裂纹。星砂在裂纹里明灭不定像随时会碎掉,人类若看见妖怪真身必定引来更大追杀,何况艾春此刻灵力透支根本无力顾我。“继续走。”我压下喉间腥甜“找处隐蔽的树洞,子时后再调息。”
雾突然浓得化不开,比野云镇的魔气更黏腻。艾春的碎玉步踩碎落叶却在触及地面的瞬间被藤蔓缠住足踝,那些藤蔓表面覆着鳞片,尖端滴着淡黄黏液,玉柚的爆炎符刚出手就被雾气吞了,她骂骂咧咧地甩出追星针:“见鬼!这雾能吞灵力!”
山箫低喝一声,刀穗子卷着我向后急退。我看见艾春的剑刃在雾中划出弧线却斩了个空,她面前的古槐裂开,露出里面塞满的白骨,每具骨架的手腕都缠着锁妖链,链上的铜钱串发出刺耳共振。曹鸢暖的银梭掉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呜咽,那是灵器在感应同类的悲鸣。
“是百妖冢。”我按住震颤阮弦,星砂顺着琴弦渗入艾春脉门“用骸骨布的困阵,每根骨头都刻着噬灵咒。”玉柚的青琅在雾中闪了三闪却连斩三段幻象:“老东西们倒是舍得,这得杀多少妖怪和女人才能聚齐?”
艾春的剑穗突然被什么东西勾住,她旋身时看见个穿着红肚兜的小女孩,站在三丈外的树杈上,两条小辫上系着褪色的红头绳,脚踝却缠着铁链,铁链另一端连着块刻着“囚”字的石碑。“大姐姐…”她歪着头,眼睛里渗出黑血,“带我回家好不好?”
玉柚的青琅微微颤抖,因为她认出了那身红肚兜,正是三个月前在山脚下失踪的虎娃穿过的。曹鸢暖忽然捂住嘴,银梭在掌心爆发出强光,照出小女孩身后的真相:那不是什么孩童,而是具用妖怪骸骨拼成的人类傀儡,关节处缠着的符纸正泛着幽蓝微光,每张都写着“听话”“乖巧”。
“破阵眼在石碑!”我挥袖甩出星砂,却见雾气突然凝结成墙,将我们与艾春隔开。山箫的刀穗子勾住我的腰,酒雾在身后凝成屏障:“小艾春!用‘星陨斩’!”艾春的清霜剑骤然爆亮,却在斩中石碑的瞬间被无数只从地下伸出的手抓住脚踝,那些手戴着同样的“锁仙链”,指甲缝里还沾着未干的血泥。
曹鸢暖的银梭这时突然发出清鸣,她闭着眼将梭尖刺入地面,柔光闪过处,所有骸骨傀儡同时静止。“她们…不想害人。”她的声音带着哽咽,“这些妖怪被剥了灵魄,困在‘听话’的符咒里,连自爆都做不到…”
玉柚的爆炎符终于突破雾障在阵眼炸开。艾春趁机挥剑斩断锁链,傀儡碎成齑粉露出里面蜷缩的妖丹,那是只尚未化形的兔妖,妖丹表面布满裂纹却仍在微弱跳动。我本能地伸出手,星砂顺着指尖凝成护膜,将妖丹轻轻裹住。
雾开始退了,却在此时林间响起整齐的脚步声。三十六个人从雾中走出,每人手中都举着刻满咒文的灯笼,灯笼里装着的不是烛火而是妖怪的灵魄。为首的长老抚掌而笑:“汪雁南,赵山箫,妳们果然中了诱妖阵。”他抬手轻挥,三十六盏灯笼同时爆亮,灵魄们的惨叫声震得树叶簌簌掉落,“现在跪下束手就擒,我便让这些小妖魂入轮回,否则——”
“否则怎样?”艾春的剑穗扫过地面,星砂与妖丹产生共振,在她脚下凝成微型莲台,“用她们的痛苦逼我们就范?你们和炼鲛人泪的杂尘有什么区别?”
长老的脸色骤然铁青,他指尖掐诀,灯笼里的灵魄突然膨胀成厉鬼形态。艾春旋身挥剑,清霜剑划出凌仙二十四式的光弧,玉柚甩出追星针封死灵魄退路,曹鸢暖则用银梭织出柔光屏障护住受伤的妖丹。三人背靠背作战,剑光符篆灵器之光交织却因灵力透支而渐显颓势。
我攥紧阮弦,尾椎骨的焦痕突突作痛。山箫按住我肩头,传音里带着狠劲:“敢露头我就敲晕妳,他的诛妖令专克妖怪真身,妳现在出去就是靶子!”我哪里顾得上,眼见艾春将吐出血来便抱阮飞身上前,她只好亦飞身,又甩袖洒出炼气符文替艾春加固气海堤坝:“撑住,看清那雾的走向…”
一支羽箭擦着艾春耳畔飞过,精准射穿长老的灯笼。绿色汁液溅在他衣袍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那不是普通的灵魄,而是用虫炼制的毒魂。但箭尾的花藤却在接触地面后迅速枯萎,显见这羽箭的“毒”并非出自恶意,而是取自林中自产的净化灵植。
“停手吧,琼华派。”温和却坚定的女声从树冠传来,三十六个蒙面女子现身,她们身着用可降兽皮与再生藤曼编织的衣饰,腰间挂着的不是寻常兵器而是药囊与种子袋。为首的女子摘下兜帽,露出额间的藤蔓纹身,肩头蹲着的三足金蟾正舔舐着她指尖的愈合药膏:“雾林不杀无主之客,但你们踩着妖怪骸骨布阵,触了我们的底线。”
来人指尖轻抚金蟾背上的疙瘩,那上面布满与植物沟通的咒印:“这些灵魄本是林子里的生灵,你们用听话咒扭曲它们的灵识——”她抬手,金蟾吐出一枚散发柔光的种子,“现在,我以雾林守护者的名义,要求你们归还灵魄,退出林地。”
长老冷笑:“妳算什么东西?敢管琼华派的事?”他挥手召出更多灯笼,却见来人身后的女子们同时解开腰间药囊,撒出的不是毒药而是发光的花粉,那些花粉落在灵魄身上,让它们扭曲的面容逐渐平静,灯笼里的悲鸣化作低吟。
“这是宁神芥的花粉,”曹鸢暖惊呼:“能安抚灵识的创伤!”来人点头:“林教从不用暴力征服生命,即便是敌人。”她望向长老,目光如雾中月光:“但你们若执意开战,我们也有守护家园的手段。”
话音未落林间忽然响起沙沙声。我看见无数藤蔓从地下钻出,不是攻击形态而是在我们周围织成防护网;树冠的叶片摩擦出奇异韵律,是天然的隔音结界;金蟾跳下地,三足踩出的不是撒愈草种。
长老的爆炎咒轰在藤蔓网上却被植物灵自动分化的阻燃层吸收。来人叹气:“最后一次机会,要么归还灵魄要么接受雾林的自然审判。”她抬手,金蟾吐出一枚种子,瞬间长成巨型捕蝇草,将长老裹住“它们自愿为守护家园出力,而你们…不过是窃取力量的掠夺者。”
最终长老在反噬中败退。来人蹲下身,用药膏涂抹被捕蝇草划伤的叶片:“谢谢妳,老捕。”叶片轻轻晃动像是在回应,她转头对我们说:“抱歉让妳们卷入战斗,雾林从不主动挑起争端,但也绝不允许有人践踏生灵的底线。”
献上滴岩曲后我们与来人红姑交换姓名并被邀请至林中树屋,内部与想象的截然不同。墙面由可再生藤曼编织,每隔三尺就嵌着一枚“光苔”,那是与苔藓灵签订共生的照明灵体;地板铺着柔软的蕨类植物,踩踏时会发出轻微的清香,红姑说这是净尘蕨,能自动净化空气;火塘里燃烧的不是木柴,而是用食余培育的沼气菌,火焰呈温和的粉色。
“坐吧,这藤椅是卷须藤自个长成的。”红姑递给我们用落叶杯盛的果茶,“它需要人类的体温促进生长,人们则借它的藤蔓筑屋。”她指向窗边的书架,上面摆着用树皮装订的书籍和晒干的药草:“那些书是过往旅人留下的,药草是我们用蜂蜜跟蜂妖换的,妳们今晚皆可自取。”
玉柚捧着落叶杯,惊讶地发现杯沿自动长出防滑的绒毛:“这杯子…会自己适应人手?”红姑轻笑:“卷须藤有灵识,它知道怎样让使用者舒服。不可以强迫植物改变形态,只是提出需求,它们若同意便会自主生长成合适的模样,若是不同意换一种也就是了。”
曹鸢暖轻抚窗台上的发光植物:“这些荧光蕨…好像很开心?”红姑点头:“它们喜欢人类的呼气人们则需要它们的光亮,就像我和金蟾,它帮我解毒,我为它寻找稀有药草。”她望向金蟾,它正用给一盆受伤的多肉浇水“就连琼华派痛恨的‘毒雾’,也是毒蘑自愿释放的,它们讨厌修士的铁器践踏,我们只是尊重它们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