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却见她望着窗外的月亮,眼神飘向很远的地方,“她们问我,娜拉离开后会怎样?我说,会成为自己的月亮。”她转头看我,嘴角带着抹淡笑,“妳说,崔氏若有娜拉的胆子,会不会撕碎那纸休书?”
我望着她眼里的光,忽然想起今晨读的社论:“女子之觉醒,当如春笋破岩,虽痛犹进。”“她会的,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该过苦日子。”我摸出袖口的钢笔在曲谱空白处画了把剪刀,她突然从颈间摘下枚玉佩,羊脂白玉上刻着春字,“春至万物生,往后会有很多个春天的。”她将玉佩塞进我手心,玉质温润,“送给妳。”
远处传来山箫喊声,该去和贺汝碰头了。我将玉佩塞进衣襟,拿起那匹杭缎,“明日我唱《游园》,妳来看吗?”
艾春笑着点头,手铃在她动作间发出细碎的响,像了女校里下课的铜铃声,她走出门的背影恍惚间与我梦里的持剑人重叠,一时间我分不清梦境现实。
“这篇《女子教育之我见》还是太温和。”郑贺汝推了推眼镜,赵山箫往火盆里添了块炭,火星子溅起来,映得她眉骨上的刀疤通红,“依我看,直接去砸了牌子最痛快,让那些老东西看看,咱的拳头比针硬!”
我坐在八仙桌前,用红笔圈出报上的谬误,油墨味混着炭火气钻进鼻子。窗外飘着细雨,弄堂里的石狮子被雨水洗得发亮,嘴里含着的石球像是在冷笑。
“游行要有章法。”贺汝放下茶杯,瓷杯底在木桌上磕出声响,“天义报下个月要办妇女专号,雁南,妳那篇祝英台能在月底前完稿吗?”
我摸出袖口钢笔,笔尖在稿纸上轻点,墨水滴在桎梏二字上晕开小片阴影,想起她送我的箭镞领针,“写完了。”我从包里抽出稿纸,看见山箫正盯着玉佩发呆“这个倒别致。”山箫伸手要拿被我躲过,贺汝挑眉看我,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探究“圣玛利亚的女学生送的?”我低头拨弄:“是,她说要她老师办了个识字班,要教码头工人的女儿读书写字。”
山箫拍桌而起,震得烛台晃了晃,“好事啊!姥子明天就去六铺码头喊人,让那些小娘鱼也去!”
贺汝摇头失笑,从抽屉里拿出本小册子,封面印着《面包与自由》,“先别急,”她翻开扉页,“识字班可以办,但要做掩护,前几日巡捕房抓了个女学生,罪名是传播思想...”
她的话被突然响起的拍门声打断,我迅速吹灭蜡烛,摸到藏在桌下的勃朗宁,这是山箫从旧市场淘的说“乱世里女人更该有牙”。
“汪小姐!”是曹鸢暖的声音,带着哭腔,“艾春姐被抓了!”
我猛地拉开门,雨水混着夜风吹进来,打湿了曹鸢暖的学生装。
“怎么回事?”山箫点亮煤油灯,映出曹鸢暖眼底的泪光。
“放学后...有几个男人冲进来,说艾春姐是三无分子…”她哽咽着说,“玉柚姐去拦,被他们推倒了,这手铃是艾春姐掉在地上的...”
我接过手铃,触到铃身温热,还带着她的体温。
“贺汝,妳去联系申报朋友。”我抓起外套披在肩上,勃朗宁塞进内袋,“山箫,妳跟我去女校...”
“雁南,妳冷静点!”贺汝按住我肩膀,“现在去是自投罗网,巡捕房的人肯定等着抓同党!”
山箫从床底拖出个木箱,里面码着油印机和传单,“姥子早看那些老乌龟不顺眼了!走,去把小艾春抢出来,顺便撒他爹的一场传单!”
郑贺汝看着我们,最终叹了口气,从墙上扯下张地图,“后墙有处藤蔓遮蔽的铁门,可以从那里进去。我去印刷所守着,天亮前要是没回来,会把女子读书会被抄的消息捅出去。”
鸢暖抓住我手腕,眼里闪过坚定,“我也去,艾春姐的册子里夹着识字班名单,不能落在他们手里。”
夜雨渐急,我想起她说的春至万物生,“走”我推开屋门,雨水打在脸上将心越烧越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