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拉娜瞪了他一眼,放下了道格提娅。阿妹一落地,又立刻黏糊糊地抱上她的大腿。
索拉娜无奈道:“你们教她什么了?如今我都已经知道了,不用再装了。”
杰弗里呼噜了一下阿妹的头:“没教,她很喜欢你。”
索拉娜脸色稍有放缓,指尖挑在小孩下巴,像逗猫似的。
杰弗里想起什么,自嘲地笑了一声:“再说了,我又不是她亲哥,能教什么?”
索拉娜看着他:“……我可没有这么说。”
他们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彼此之间感觉无话可说。那无形的名为“信任”的桥梁已经轰然倒塌了。
杰弗里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说:“我送送你?”
索拉娜原本只想送完药就走,但是现在好像氛围正好。
杰弗里人瘦高,肌肉匀称,长长的一条立在窗边。索拉娜又想起来当初是她跑来跟人说“银币为了她,玉佩为了你。”他接了行宫的玉佩,好像就不用怎么往外跑了,偶尔来他家就能够堵到他,有时候他留她吃饭,有时候道格提娅会握着她在她手掌心写字。自从杰弗里受伤后,更是天天都能见。
残阳如血染上她眉眼,世界就像浸泡在羊水之中。索拉娜突然悠悠道:“你让我想起当初,我执意要跟着来你家的时候。仔细想想其实挺好笑的。”
杰弗里不自觉地浑身紧绷起来——他不太想在这种情景下怀旧。
沉默一会儿,索拉娜又说:“但是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你。”
杰弗里惊愕地抬起头,索拉娜轻轻一送,把小孩推回他怀中。相较于他的别扭无言,她竟是那么淡然。索拉娜背对着他摆了摆手:“再见。”
索拉娜从行宫马厩中牵出她的战马,拍拍它说:“好久不见。”
像以往无数岁月一样,一人一匹马,在某个薄露微明的早晨,轻巧地上路了。
当初她从王都被赶出来的时候,走的是哪个方向?好像是一路向北,行至尼福海姆的边缘,被抛下了。
那天她醒来,偌大的楼层没有响动。她打开门,走出去,走下楼,伙计安静地打扫着一楼大厅,太早了,还没有客人。
路过的人看她一眼,不叫她殿下,也不叫她小姐。她那会儿刚过桌高,小小的,不占地方。她在楼梯边站了一会儿,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又猫一般悄无声息地爬上楼。再回头时,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她再次为自己收拾好了行李,第二次,但是已经很熟练。她一个人,没有马,将包裹紧紧地勒在身上,然后翻过窗跑了。
她第一次来到北方,刚落地,朔风裹着碎冰凶狠地砸了她的脸。
她愣住了,愣了好久,才裹紧外衣努力上路。
她没有目的地,但是她不想再待在驿馆里,那里像是她的囚笼,她不愿意只是等着。她想一路向北方去,借着这次机会,去一去曾经她不被允许踏足的地方,去用她自己的眼睛,亲见洛德朗。
宫里的文件说,尼福海姆是洛德朗的北部区域,环境恶劣,野兽肆虐,居民大多为扎根老城民。索拉娜走了一会儿便累了,想着翻过前面那座山丘,就去借一匹马,或者一辆小型越野车,再换些吃的,她饿了。
心中有了期待,连迈出的步子都有力了一些,索拉娜顶着尖锐的霰风翻过山峰,风雪拉开天光的帷幕,眼前的景象却让她惊呆了。
山的那一头,原来没有平整连绵的房屋,没有层层堆叠的梯田,没有农耕鸟鸣的平乐,而是满目望不到天际的荒野,零落着雪水、废铁和人骨。
太荒凉了,简直就像另一个世界。
索拉娜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切。突然有两行泪顺着她脸颊滚落下来。
她哭了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是往回走还是继续向前呢?
她面对着尼福海姆的冷阳,感觉不到一丝暖意,风雪将她吹得直发抖。还没待动作,暗处突然极速射来一只冷箭,她躲闪不及,被击穿外衣,滚落山崖。
她是被活生生冻醒的。
夜晚尼福海姆下起了雹雪,大颗大颗地砸在她仰躺的脸上,她醒了,呼出薄薄的一层白气。雪花不小心落在她眼睛里,又很快融化成水迹,从眼尾流淌出去。脸上有雪花,有凝冰,冻得冷硬。
她看到了劫掠她的那纵小队,七八个人,统一穿着厚貂狗皮帽,在不远处生起篝火,零散地坐着。
他们朝她射箭,但是没有杀死她。
索拉娜从地上爬起来,感觉浑身上下,从脊骨到尾椎,哪里都在疼,还有许多火辣辣的擦伤口。她爬近了一些,旁若无人地寻找着自己的包裹。很快就找到了,她的包裹被打开丢在一边,里面几件衣服被翻得乱七八糟,银钱已经都不见了踪影。
她立刻扑过去,把衣物和包裹紧紧抱在怀里。
有几个人叫喊着些她听不懂的话,然后听见刀与鞘面的摩擦声,像是刮在人骨上,激起一阵鸡皮疙瘩。她还是低着头,抱着自己,微微发抖。
又传来女子细细的讲话声,四周安静了一些,只听得到雪簌簌落下的声音。然后一颗石子跳过来,砸在她额头上,把她打得后仰。索拉娜只好抬起脸,寻觅了好一会儿,才看到篝火边那位冬装少女,刚刚是她踢的她。
她用生涩的城里话问她:“你是谁?”
索拉娜张了张嘴,小声地说:“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