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火山清誉多年,岂容滥权跳蚤们染指?儿郎们洒热血保家国的起始地,这些人,妄想塞儿子进来刷战绩当作镀金的跳板,以为这里也是弄权的污糟地?只要我王知之还在一天,休想!”王知之将沾了灰的丝帕甩在案上,算是解了龙五的困惑。
王知之对自己、对麾下龙官们,都制定了极其严苛的铁律来捍卫巩固己身,整个淬火山里,但凡能喘气的,都需自珍羽毛。
礼纪法度,赏罚分明,不是说说而已,
想起大高个,那个仗着父亲有些权势便在淬火山胡作非为的,正躺在军医处乱骂哀嚎,那他折断的腿骨,何尝不算王知之敲山震虎的警钟呢?
至于这座“山”是谁,龙五垂下眼帘,终道:“是,但姜黄也同样触犯了铁律......”
她还是不死心,若要说一视同仁,姜黄也该受罚。
只是被敲打的“山”对此毫不入耳,还盯着王知之身后空荡荡的墙面发怔——她发现摇曳烛火并非照不出王知之的影子——只是那影子似乎长了脑子,有自己独立的思想——正以极难察觉极其缓慢的速度蠕动着,滑到王知之脚边,逐渐汇聚成一滩粘稠的淡墨色。
淬火山的每事每物,简直颠覆她前十几年贫瘠的眼界,这影子,莫非是渊冥给予王知之的符器?
在她有能力征服龙之前,羡慕说不尽了。
鬼使神差地,她向王知之挪了半步,打算在不惊到影子的前提下,慢慢蹭过去研究一番。
“姜黄。”王知之唤她,“你过来。”
那滩淡墨影子竟然除了脑子还有耳朵么,听她要来,骤然退缩回姜黄看不见的角落。
有趣!但现在还有正事,姜黄从善如流大迈步过去,没走两步,软靴底传来诡异的吸附感。
她低头去看,凝滞感又一瞬消失。
奇怪,怎么会有一种,踩在过年吃的粘牙糯米糍粑上的感觉?又滑又弹的,附在靴底,难道是......王知之的那团影子?是它趁人不注意,主动过来了?
这么想着,她微微伸长脖子,看向王知之椅背。
“伸手。”王知之拍拍桌面,打断她的动作。
姜黄一个激灵,正撞上王知之不悦的眼神,她赶紧凝神静气,乖乖伸出手,递到王知之面前。
在王知之眼中,她这副模样叫做配合,没有因为惧怕未知的惩戒力度而畏首畏尾的抵抗,王知之很是满意,这就将擦拭干净的龙首铜像推向她。
只是还没等她翻掌来接,那双镶嵌黑曜石的龙首眼珠咕噜一转,整尊铜便化作液态金流,顺着她的手臂蜿蜒而上,最终在大臂上凝成龙形臂环。
“三十鞭可免,”王知之指尖点在她眉心,冰凉的触感流进脑髓,让姜黄头皮发麻,心跳却快得如同战鼓,听王知之继续道,“但为免他人有样学样,一言不合就照你这般与战友动手,我需给淬火山的其他龙官一个体面的交代。”
龙五看着王知之的一缕“洞察”注入姜黄双眼间,若有所思,呼吸急促起来。
“带她去烙魂井练练胆色,给那些揣着小心思的人看看,淬火山的考核从无侥幸。”王知之以淬火山统帅的正色,交代龙五,“我也会一直‘看’着。”
“洞察”连结王知之和渊冥的神识,可以通过姜黄的眼睛,看到她在烙魂井里的每一幕,有心人要再想给她使绊子,也需得掂量掂量自身代价了,这算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袒护?
烙魂井,什么烙魂井?听着就不太吉利的名字,是个法器么,还是个地方,总不可能是个人名吧?姜黄倒是想再向王知之问问明白,可惜龙五没给她这个机会。
“我会吓破胆子么?”姜黄小跑着跟上龙五的步伐,旁敲侧击。
“你去了就知道了。”龙五在前方回眸神秘一笑。
直到站在烙魂井的井口边上,姜黄才明白此处为何要被称作为“井”——三丈宽黑乎乎的朝天洞口,犹如幽冥巨兽大张着等着噬魂的嘴,外层层层叠叠矗满状似獠牙的峋石,沁着往上冒的冷意,只待将人拆吃果腹。
井内壁上,嵌着大大小小数以百计的兽头一路排下看不真切,近端的每一尊都似痛苦嘶吼般大张着口器,仿佛它们的灵魂时时刻刻都在承受无穷无尽的炮烙之刑。
固态更胜动态,无声更胜有声,姜黄看着就觉得耳鸣作作,魂都被喊去了大半。
尤其是,兽头口中,都含了颗滢荧磷灯,像是处刑人怕它们捱不住要偷懒,于是要它们互相照亮,供来往之人查看监督行刑过程。
点点幽光明明灭灭,一路蜿蜒,像是通往黄泉的夜路,吸引了无数只囚禁其中的萤火虫,又或者说......是无主鬼火......中间好像还护着什么东西。
姜黄朝前挪了半步,探身张望的刹那,后领被提了起来,勒住她脖颈喘气都难。
“怎么,你这姿势是一点防备心都不打算留啊?就不怕我趁机把你推下去,让你尸骨无存?”龙五往后拽着姜黄的衣领,没好气地问。
龙五想着,既然王知之没告诉姜黄,他在她身上下了类似于保护伞的“洞察”,那随便吓唬吓唬姜黄,应该没问题吧?
实在是勒得太紧喘不上气,眼看龙五没有丝毫想要放手饶过她的迹象,姜黄只得用手指抠进衣领里,奋力左右转着脖子,开始吊脚挣扎:“铁律上,不,不是说龙官之间要彼此信任,后背交予队友守护,打赢每一场仗么?”
她可是把铁律都抬出来了,不看僧面看佛面,龙五总要适可而止吧?
龙五听了一言不发,还是没打算放过她。
她用力拍打着龙五的手,脸憋得通红,王知之可只是叫她来练胆色,没说要她命的,龙五明面上怎么也该装装样子,不敢真下手吧?
“铁律上言,同袍相残,罪加一等,五龙官你忘了吗?”
“......”这么高的帽子扣下来,龙五翻了个白眼,松开她,抬枪往井口轻轻一点——
“嗡——”,百兽齐哀,嘶吼声浪炸开,姜黄耳膜生疼,眼前炸开无数金色光点。
龙五的枪头亦被声浪大力震开,若不是她擒得稳,这柄枪早已飞离脱手,若不是她的枪为龙矿特制,定会即刻碎成粉末。
“睁眼看看呐,刚才你要是再往下头低那么一两分,百兽齐哀就能让你脑袋开瓢!”龙五揉着寸麻的手腕。
“嗷。”姜黄眼痛耳痛,后怕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她心有余悸,庆幸自己没来得及弓下身趴到井口边,否则,以百兽齐哀这么霸道的取名,给她兜头来那么一下子,大高个听了岂不拍大腿直呼“大仇得报”?
“现在怕啦?”龙五上前扯紧她胳膊,“打人的时候不是挺能的么?”
那怎么可以一概而论?打人打不过最多受点伤,慢慢治总能养好,脑袋跟西瓜一样开瓢,还能有得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