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姜叙又经常漫步塞托河畔,每回都记得带相机。
就在他快要放弃时,萧雨眠来了。
姜叙搁下笔,看了一眼沙发,躺着的人好梦正酣,于是轻手轻脚走去床边。
打开床头柜,取出相机查看底片。
白天拍摄的照片,因为取景关系,在姜叙的镜头里,总是蒙着一层淡淡的阴影,像是把看不见的忧愁具现化了。
所以他镜头中的萧雨眠,即便是笑的表情,也只是戴着笑的面具。
光辉万丈,是别人对萧雨眠的注解,他们总爱给各种强光,把萧雨眠最大限度的捧起来,挂在天空当太阳。
姜叙却认为,萧雨眠应该是月亮。
他以前听过一个说法,月亮是尸体。
萧雨眠应该死过一次,在那之后才获得永生,与真实的认知、理解隔着一层玻璃板。
就像展览馆最抽象的画作,色彩迷人,却不为自己辩解,任由所有人去不懂装懂,于是一切自认为理解的人永远也得不到他。
姜叙文思泉涌,他听着萧雨眠轻微的呼吸,运笔如飞,空白纸页很快填满内容,偶尔会有一两句台词,像是一帧帧分散太远的画面,暂时看不出逻辑上的关联,但都与萧雨眠藕断丝连。
窗户透进来的光线一点点变短,沙发穿来翻身的响动。姜叙如梦初醒,房间不知何时变暗了,他抬起头,对上一双眼睛,差点儿惊叫出声。
萧雨眠不知何时醒了,坐起身子,隔着沙发靠背,直愣愣地盯着姜叙。
对视了几十秒,姜叙发现萧雨眠没眨过眼睛。
【他好像死过一次】
姜叙汗毛炸起。
他方才所思所想,正是怎么表现萧雨眠死过一次。
此时此刻,他眼前所见就是最佳的复活镜头。姜叙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举起了相机。
“咔嚓”
萧雨眠被这声响惊动,在姜叙按下快门后,缓缓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又眨了一下。
姜叙意识到了不对劲,他放下相机,小心翼翼走上前,在几步远处站定。
“萧雨眠?”姜叙伸出一只手晃了晃,“你醒了?”难道是在梦游?
沉默像是有某种重量,压在心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雨眠扯动嘴角,笑了一下。
“嗯,醒了。”他眉眼微弯,胳膊搭在沙发扶手,微微偏了偏头,似在思索什么,“做了好长一个梦呀,终于醒过来了。”
有什么不一样了,姜叙打开灯,房间变亮。
光照之下,萧雨眠不习惯地眯了一下眼睛。
姜叙不放过任何细微之处,却看不出任何变化。
但他就是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醒过来的萧雨眠产生了某种变化。
就像是……一个学生突然之间变成了成年人,温和无害的气息多了些难以捉摸的深度。
萧雨眠枕着手背,下巴搁在沙发靠背,勾起的眼尾似乎会蜇人,从眼睛开始,麻痹到心脏。
“喜欢你看见的吗?”
说话的语调也变了,尾音也卷着,懒洋洋地勾人。
姜叙有点难以招架,仓促地移开目光。
这时候萧雨眠的电话又响了,姜叙听见铃声,竟松了口气。
萧雨眠对着电话“嗯”了几声,说:“没有乱跑,在朋友家呢。哪里的朋友?哦,今天刚认识的……哎呀别吼别吼,我耳朵疼。婉姐,你没听过一见如故这个词吗。”
“放心,不会传出任何绯闻,拿什么保证啊……”萧雨眠捻着发尾把玩,笑道:“拿姓江的人头保证。”
“嗯,好啊,那你来接我吧。”萧雨眠转向姜叙。“小朋友,你这里最近的路口叫什么?”
姜叙报了个地址,萧雨眠挂断电话,伸了个懒腰,跳下沙发。
“我送你。”姜叙看了眼窗外,玻璃沾了水。“外面下雨了。”
然后尴尬的事情就出现了,姜叙没有第二把伞,萧雨眠直接拿过唯一的一把伞,走到楼下撑开,站在雨里,朝姜叙招了招手。
“雨也不大,我戴帽子就好了。”姜叙拉起兜帽,站在雨伞外面。
“嘁。”萧雨眠单手一拽,揪住姜叙的后领,将人拖进了伞下,“你敢出去,我就揽着你走。”
美丽的脸在眼前放大,天光暗了,萧雨眠挑眉,眼含警告,刚睡醒还染着慵懒,连坏都是蔫蔫的坏。
“还是说,你很想我抱你?”
他比姜叙高一点,身子低低地压过来,姜叙后背抵上墙壁。
姜叙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心跳得发慌,很怕萧雨眠听见。
“别闹了,头发都湿了。”
拍掉姜叙刘海上的水珠,萧雨眠收回手,退后几步。
他手中的伞倾向姜叙,肩膀很快淋湿。
姜叙喉咙微动,咬了咬后牙槽,“快走!”
说着,钻进萧雨眠伞下。
迷蒙细雨中,一辆黑车停在路口。
萧雨眠看见那辆车,微微皱眉,又看了眼车牌号,侧身挡住姜叙,将伞递过去。
“不用送了,回去吧。”萧雨眠松开手,插入口袋,另一只手挥了挥,“好好学习,我等你的好消息,小导演。”
萧雨眠转身步入雨中,走向不远处的黑车。
车后门打开,精致的黑靴踩上水淋淋的地面,撑开的伞面挡住了男人的脸。
那人撑着伞走向萧雨眠,伞面倾斜,将萧雨眠纳入伞下。
宛如从老贵族电影里走出来的人物,见过一次就不会认错。
伞下两人并肩而行,不远处是一条积水浅道,就像塞托河从他们身旁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