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过程并算不上漫长,至少及川是这么觉得的。
菅原似乎对摄影知识有一点点涉猎,会因为好奇提出一些有点意思的小问题,在得到及川的解答之后还能接着聊上几句。不过话语的密度被对方掌握得很好,不至于太热络,但也没有落入尴尬的沉默之中。
及川平日社交完全看心情,兴致不高的时候可以一句话都不说,反之只要他愿意,可以显得和任何人都很熟稔。
而坐在菅原身边的当下,他没有刻意去调动自己的情绪,或者运用那些所谓的社交技巧——因为完全不需要。
这种意料之外的松弛感让及川在西谷进来提醒说你们两聊天到现在要不要喝点水啊已经过了凌晨三点时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而等三人说了几句话,回过神来才发现那只蛹上已经出现了一丝微小的裂纹。
西谷一边说着要立一个新的飞棚一边跑了出去。及川抱着臂站到了菅原身边,和他一起。
“及川君的相机是设置了自动跟焦?”菅原看了一眼不远处架着的相机,“不打算从取景器里看啊。”
“人眼的中心视力换算成相机的分辨率相当于52兆像素,还没有什么相机能达到这种水平,在动态范围领域就更不用说了。”及川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大多数时候,人类自然进化出来的视觉系统是更加值得依赖的那一个,说到底……相机只是用来记录的工具罢了。”
将所有一切,人、物乃至光线放在正确的位置上,将这一瞬间用照片定格下来,就是摄影师的工作。
仅此而已。
“虽然作为非专业人士这么说有些武断,不过我一直觉得,相机和人的差距……”菅原把视线转向了饲养笼,“还是在于……温度吧。”
温度。
这个词语用在这里颇为意味深长,及川咀嚼了好一会儿,没有再接话。
蛹背部的裂痕被微微撑开,终于露出蝶翅的一角,柔嫩得如同初生的花瓣一般。
那只大紫蛱蝶似乎竭尽全力在摆脱之前躯壳对它最后的束缚,整个蛹壳变得薄而透明,在枝头细细颤动。
尽管显得并不那么悠然有余,却是从容不迫。
果然……和他的预设完全不一样。
破茧的过程也远远超乎了及川预期的时间,最终挣脱出来时他和菅原都明显替它松了一口气,彼此相视一眼才意识到刚才他们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透过饲养笼铁纱的细密格子,他能看到菅原一双灰蓝色的眼睛,瞬也不瞬地注视着那对漂亮的、即将展开的翅膀。
刚刚破茧的蝶用它纤长的足攀着被它抛弃的蛹壳,身体悬吊着,□□被逐渐压入皱缩的双翅,那抹标志性的、迷幻的紫也随之舒张开来。
眼前的景象就像徐徐绽放的花朵,而这朵美好正落入那双眼眸之中。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初见时那人在昏暗光线里光裸的脊背,有着相当漂亮的肌肉线条。
安静,而隐隐蕴含了向上的力量,足以破除所有的不安和迷茫。
“需要……再贴近一点拍摄它吗?”静默许久之后,菅原转头问他,“西谷说等它翅膀干一些之后,可以放在手指上观察。”
“手指?”及川比划了一下,确定是自己想的那样,“那我调整一下相机,稍等。”
待及川确认了延时摄影的结果,把相机从三脚架上取下来更换了镜头,菅原熟门熟路地打开了饲养笼的门,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他极为小心地将蝴蝶接到自己的食指上,再抽出笼外,所有动作都轻柔而缓慢,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艺术杰作。
他把手伸到灯带附近,让蝴蝶能在光线充足的地方,方便及川的拍摄。在单反相机机械的快门声响起之后,菅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退开两步,微微地压了压腰,避免镜头拍到他自己。
及川笑了笑,没有阻止他。
镜头从蝴蝶尚未干透的翅膀上移,扫过菅原的手臂、脖颈和嘴唇,停在他的眼睛上。
取景器里的人皮肤很白,眼角有颗小小的、恰到好处的泪痣。瞳色也很轻淡,完美地映出了蝴蝶翅膀上的纹样。
快门声都急促了起来,甚至显得有些贪婪。
菅原始终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直到及川放下相机。
他直起身体,捧着蝴蝶走了过来,将手指举到及川的面前,那双之前染着紫色的眼眸里现下映出的是及川的脸庞。
“及川君要不要和它玩一会儿?换我来给它拍张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