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间他按下了数百次的快门,得到了数百张照片,每一张都是这一过程的见证。
到了最后,菅原的视线不再空落,如同此前的追寻皆是无谓和虚妄。他直视了镜头,带着一点倦和厌,还有不易察觉的期盼,看向了镜头后面的人。
和上次的试拍不同,及川在拍摄时便有了整套后期处理方案。哪块地方多余需要裁剪,曝光的细节如何调整,甚至连颜色曲线的走向都十分明晰,似乎这张照片早已存在在他的脑海之中。
他也不得不承认,以技术的角度来说这是一张极好的杰作,画面静谧而情绪饱满,甚至拍摄对象参与创作且想法得到充分表现这一点,堪称他摄影生涯的全新高度。
可越是看这张照片,越让及川觉得不安——
他从中看到了不曾在过去的作品中出现的,摄影者的意识。
将自我完全放空的菅原犹如一面清澄的镜子,以往在镜头后藏得很好的那个及川彻被照得无所遁形。
想要上前拥抱它。
想要占有它,填满它。
想要扯下它的翅膀,让它永远无法离去。
贪婪和欲求让及川比起照片中的菅原更像一个赤身裸体的人,以至于让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不想让任何人窥探到他的内心,自然也害怕其他人看到这张照片。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提醒及川需尽快提交毕业设计的邮件。
摄影专业的毕业生联合起来办毕业作品展是学院的惯例。截止日期眼看着一天天临近,为此组建的讨论群组里,也有同学在询问及川毕业作品的情况,纷纷打赌他一定会踩着死线来布展。
及川划掉了邮件提示,下意识地望向窗外。对面宿舍楼的那盏灯已经熄了,整个校园犹如没有灯塔照着的、夜晚的洋面。
他又在电脑前坐了片刻,而后拉开最下层的抽屉,取出里面那个已经封口的牛皮纸袋。
戏剧社公演的相关讨论还在持续,摄影专业的毕业展又成了学校里大家热议的新话题。开展第一天就有许多人冲着及川彻的名头去观展,关于其作品主题和拍摄手法的情报没过多久便铺天盖地,包括但不限于及川用了相当数量的照片来组成完整的作品、镜头里第一次出现了男性的拍摄对象等等。
同时他也一改之前不给照片命名的习惯,写出了整组照片的主题——
“时间的尺度”。
作品以十二个月为纵轴,再以一天的16个小时为横轴,连续拍摄了一对负责养护学校东面片区的花工夫妇,一年工作和生活的场景。工人劳作的节奏和植物的生长节律形成了奇妙的对照感和碰撞感,给观者提供了多个位面的欣赏角度。
在作品的说明里,及川侃侃而谈他的创作灵感和理念,标签连着贴了五张才勉强装下所有文字。后来为了避免大家在作品前花太多时间看介绍,策展的同学只得把他的说明打印到纸上分发给来观展的人。
此时的岩泉正拿着那张打印了密密麻麻文字的纸从人群里挤出来,掏出手机接起电话。
“我在你的毕业展现场。”
“今年请了装饰艺术专业的同学参与策展,布置得挺不错的吧?”
“别打岔。”岩泉觉察到及川在顾左右而言他,“那组照片是准备好要寄去巴黎的吧,还记得你那马格南的阶段目标?”
“那我也得先从大学毕业啊。”
“你的毕业作品拍摄出了什么问题?”岩泉压了压声音,“这两天我看菅原君也不在状态。”
“某些人出戏是真的很慢啊……”话筒里的及川小声嘟囔了一句,好一会儿才又答道:“……我只是觉得那天拍出来的照片不适合用来展示罢了。”
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及川对岩泉有着相当程度的信任和依赖。但岩泉清楚地知道,及川并不会、也不必把所有想法都和他直说。
尤其是像现在,对方话只讲一半的时候。
于是岩泉选择转移话题:
“垃圾川你是不是忘了,这通电话是你打给我的。”
“啊对,我要和你说,我发了一份照片到影山叔叔的邮箱。影山叔叔回复说他正在协助科考队拍摄,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
科考这种事听着就很遥远:“去哪拍?”
“南美洲。”及川的声音听着非常平静,“阿根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