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你会感觉到寂寞吗?”
及川一边用镜头布细致地擦拭着镜头,一边漫不经心道:“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你是我见过待在南极大陆时间最长的亚洲人,有五年,还是六年?外面那群人一开始赌你什么时候会走,现在已经改赌你会留到什么时候。”
“呵,那可说不准,也许哪天我就厌倦了呢。”及川抬起头,露出笑容,“不过……不寂寞的人也不会来,你说是吧?”
让及川来这里的人在邮件里写道,毕业作品表明阿彻的人像拍得已足够好,如果想尝试新领域,有份短期工作做做无妨。
及川能听出这位长辈没有说出口的话。
被资深的同行看出瓶颈本是有点难堪的事,但及川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技法上的突破口,只是陷入了另外一个无法厘清的麻烦中。
于是他干脆地坐上了前往南半球的飞机。
科考队需要及川做的事包括但不限于定期为采集来的岩石标本拍照编号、拍摄队员的工作照、编辑简报等等。这些事琐碎却并不繁重,只是目的地偏远且人迹罕至,多一分谨慎总不会有错。及川被要求先到阿根廷做一些适应性的训练,并等待极地下一个夏季来临。
不久之后,他便踏上了那片孤悬的大陆。
第一次亲眼看到冰川的感觉,及川永远不会忘记。
巨大,纯净,默然。
这三个看似毫不相关的词语,在一瞬间具象化为眼前的景色——
好美。
视觉上的冲击自不必说,如何把这样的冲击感转化为影像,成了及川想要钻研的新课题。
短暂的两个月很快过去,尽管住宿和饮食条件比起在日本时差了很多,但在返程的那一刻,他还是感到了强烈的不舍。
工作结束后及川没选择回国,而是在阿根廷的圣胡安住了大半年。
拉丁美洲是街头摄影绝佳的采风地——颜色鲜艳的街道和房屋,异域风情的人和事物,每次带着相机出门总归会有些收获。
可及川却再没有经历那非得按下快门的瞬间。
在南半球的夏季再次到来时,他给科考队递交了随行的申请,并请求留站越冬——
那是他在南极度过的第一个冬天。
高纬度地区漫长的极夜会让人类对时间和季节的感知发生紊乱。据说之前发生过越冬队员想要开着橡皮艇回国的荒诞事件,机械师不得不给每个小型交通工具上锁。那段时间及川无论是在室内还是户外,拍出的照片都透着阴沉冰冷的气息,和当时的他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阿根廷人性格热情而随性,极地科考站的生活又太过枯燥。离开日本后,及川没少因为自己英俊的亚洲面孔收到各种示好——有些热烈直白,有些带着赤裸的欲念。
而他并不给任何暧昧关系生长的空间。
在无数个仿若没有尽头的黑夜之后,天空终于被阳光撕开了一丝缝隙。及川背着相机,在晨光熹微的冰面上独自行走。黑色岩石从冰雪中露出一角,上面停着一只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蝴蝶。
“这个季节的南极怎么可能有蝴蝶。”电话的那头,在北美工作的岩泉听完他的表述担忧地说道,“你的精神状态一定出问题了……赶紧回日本休息一段时间吧。”
及川自然没有听从岩泉的建议。结束越冬后,他回阿根廷休整三个月,再次提交了随队申请。
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要用自己的双脚和镜头,去丈量这片冰封的土地。
随着时间的推移,“冰川摄影专家”的头衔渐渐地和及川彻的名字挂上了勾。他的照片里不会出现任何南极标志性的动物,也不会出现人类的痕迹,只由冰川、峡湾和海水构成。
白色、黑色、蓝色,纯粹得力量感十足。
在某次杂志访谈中,及川关于创作灵感来源的回答,也成了人们提到他的第一反应。
“想描绘出亚历山大大帝所期望见到的,世界尽头的模样。”
每年结束在南极的拍摄,及川都会回到圣胡安的住处。房间需要定期打扫,人的状态和心情也是。
家里人总会在这段时间给他寄包裹。这次负责打包的是美羽,一些日本独有的吃食和日文小说,很有她的风格。
其中开本小一些的、装帧富有童趣的书首先吸引了及川的注意。书腰上用醒目的字体写着“大人小孩都爱看的建筑科普!建筑学者带你看建筑游欧洲!”
他翻开内页,里面搭配的建筑照片构图相当规整漂亮,一看就是影山飞雄的手笔。
照片下有一行注释:“看!爱奥尼亚柱头像不像一只害羞的小绵羊?”
及川觉得挺有意思,又翻了几页,生动活泼的配文确实让人一下子就记住了很多建筑的特点。
也不知道自己那些冷峻的冰川照片适合什么样的文字来搭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