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吾负手从宝座中走下,走到二人面前,道:“你们二人,一个砍了明光的左膀右臂,一个当众发难打他的脸,”他又叹了口气,“仙乐也就罢了,他向来公正。月下,你……”
风汐羽立刻从善如流地一拱手:“对不住,帝君。”
君吾微讶:“你这算是知错了?”
“是,我错了。”
“那你说,知的是什么错?”
风汐羽诡异地停顿了下,“这个……认错永远没有错?”
君吾:“……”听见这似曾相识的回答,他脸色有些古怪地看向了谢怜。
谢怜则完全不跟他对视,好像突然间对神武殿顶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正在研究它的构造,假装自己很忙。
“……你这话,倒是跟之前仙乐的回答如出一辙,看你们关系貌似不错,是他教你的?”
风汐羽瞥了眼死活不往这边看的谢怜,神色从容,“啊?那还真是巧。不过帝君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脸皮厚呢?”
其实这还真是谢怜教给她的。当年,谢怜在收破烂的时候跟一伙汉子起了争执……其实是那伙人单方面跟他起争执,想抢他手里的破木板凳。结果气焰刚起来,谢怜就直接把那木凳让给了他们。让得太快,没有一丝丝犹豫,反倒一时叫那一帮汉子尴尬起来,谢怜却从容客气地道了声歉就飘然而去。
那时,风汐羽满不理解,“谢大哥,那伙人明显是找茬的,你认什么错?那么嚣张,真动手,还不都得跪下认怂?”
谢怜却一边烧菜一边满不在乎道:“我只是觉得,大家出来混都不容易,退一步认个错就能化解很多矛盾,争那一时意气何必呢?都互相体谅一下好了,有空打架,大家早点回家吃饭不好吗?”
年少的风汐羽简直服了:“凭什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犯到我头上,我必教他做人。”
闻言,谢怜微微一笑:“很多年前,我也跟你一样,觉得只要自己没错,就没有什么能让我低头……”他像是出了会神,“可是我很久后才发现,只靠动动嘴皮子就能化干戈为玉帛,真是一件,很幸运的事了。”
那时,这番话只是从风汐羽耳中过了一遍,很快又原封不动地怎么进来就怎么被打发出去了。她觉得大谬不然,却也在那一瞬间,看见了谢怜身上难言的沧桑,经过岁月的沉淀,落成了某种名为温柔的底色。
风汐羽一时没吭声。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嘛,如果有一天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认个错,总是没错的。”
很奇怪。一个武者,若是功夫高到了一定境界,又正当年少,一般不会谦逊到哪去,便是生性再温润也是如此。风汐羽盯了谢怜两眼,目光掠过对方的手——手心有一层薄茧,手背的肤色却白如羊脂玉,指节清瘦修长,如亭亭玉竹。
啧,这手……明明就是金贵人啊。
不过谁还没段过去呢?风汐羽轻轻摇了摇头,无意揭人伤疤,只如寻常般跟他闲聊道:“嗯,这倒是不错,只要脸皮厚到位,就能刀枪不入。”
“哈哈,就是这个理。”
……如今看来,至少最后一句是被她听了进去。此情此景,谢怜自己都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该尴尬,索性接着装死。
“那你下次还敢吗?”君吾问道。
风汐羽沉默了。
“我就知道,”君吾摇头:“你认错可比仙乐没诚意多了。”
“哪里,我是因为不想欺瞒帝君,再说帝君心胸宽阔,肯定不会跟我一般见识的。”
君吾道:“……我以前没发现,其实你脸皮也挺厚的。”他轻轻一叹,“罢了,我这有一件要务,正缺人手。”
二人都道:“帝君请说。”
“近几日南方流言四起,人心惶惶。据传,数百年前的一位江湖隐世高手死于非命,死后怨气不散,化身为鬼,每每在入夜后作祟。现今已经有大批信徒发愿除邪祟。正需人调查。”
谢怜一拱手:“如此,仙乐请命。”
君吾颔首,又看向风汐羽,倒把风汐羽看得莫名其妙,“帝君,我可不是武神啊。”
“我正好要跟你说这件事。”君吾道:“月下,待了结完此事,你转行做武神如何?”
风汐羽不假思索道:“不如何,还是不了,多谢帝君好意。”
她答得干脆,君吾奇道:“先前问你,你也拒绝了。转做武神可是提拔,比做姻缘神风光得多,这是为何?”
谢怜心道那可不一定,做个武神要是像他一样,不要说风光,连香火都无人问津。
风汐羽端出一副“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的标准脸:“我不太敢说。”
君吾一挥手,道:“无妨,早便知道你胆子大,直说就是。”
风汐羽意意思思地客气完,就毫无负担地道:“武神可不划算。要定期出巡,要保障那么多人的人身安全,要动不动就跑去深山老林里收拾妖魔鬼怪,哪里逢乱哪里跑。更别说其他神官一有什么事,就喜欢借个武神去当打手,没一点儿自由。”
谢怜莞尔,倒是觉得此言甚是有理。君吾失笑:“所以说了这么多,你就是嫌累是吗?”
风汐羽一拱手:“帝君英明。”
无语片刻,他道:“累才能往上走,像你这样的年轻神官,不知道多少等这样的机会还等不来呢。”
“说得对,我觉得他们这种精神非常值得褒奖,帝君就应该把这样的机会留给他们,而不是便宜我这种不思进取的闲散人。”
君吾:“……”见她当真不情愿,君吾也不再勉强:“罢了,不过此事实在找不到别的人选,你可愿协助仙乐一二?”
“可这不是我该管的事啊,哪有姻缘神……”
君吾气定神闲地补充道:“待了结了给你们批一个月的假。”
风汐羽立马就正气凛然地一点头:“身为神官,我义不容辞,不该不管。”
君吾道:“你确实义不容辞,如果不是你把南阳和玄真送进去关禁闭,这事就应该不会缺人手。”
风汐羽一脸无辜,“那不是本来就他俩破坏仙京在先么?”
君吾:“没带私人恩怨?”
“……多少有点。”
“你倒坦荡。”君吾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对了,还有件事需要你二人去看看。”
二人:“帝君请说。”
“中秋那晚,皇城郊外天降异象,电闪雷鸣,方圆十几里都被劈焦了,幸而没有伤亡。”
风汐羽嘴角微微一抽。谢怜奇道:“电闪雷鸣?听着倒像是神官渡劫时的场景。”
君吾:“的确,但那时除了几位隐修的神官,所有神官都在上天庭。”
谢怜神情一肃:“那就只可能是妖魔作祟引来天谴了,那我们即刻就……”
风汐羽打断道:“不必了,那日是我在渡劫。”
堂内一静,另外二人都望向她,君吾道:“可你当时不是在宴上么?”
“……那是我分身,我本尊当时忙着处理祈愿来着。”
无言片刻,君吾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风汐羽略一思索,“其实那天要说是妖魔作祟也没错,我当时碰见个千年老鬼,行迹可疑,跟他打了一架,天劫就来了。”
谢怜道:“千年的鬼?那实力定是不俗吧,他身上可有什么特征?”
风汐羽道:“嘴特别欠。”
谢怜若有所思,君吾又问:“那外形呢?”
“白衣。”
谢怜脸色微变,风汐羽状似抱怨道:“当时我斗灯进了前十甲,心情正好着,那老鬼脱口就是一通诅咒,简直有病。”
谢怜神情一松,心里有了眉目:“倒是叫我想起一只鬼……”
君吾接道:“白话真仙?”
谢怜点头,又问风汐羽:“这种鬼一般是不敢招惹神官的,你当时可是敛了灵光扮作凡人?”
风汐羽点头:“是了。后来等天劫一来他就逃了。”
君吾道:“月下,你以前可历过天劫?”
“并未。”
“第一道天劫的阵仗就这么大,”君吾笑道:“可见你这孩子倒是很有前途。”
风汐羽也笑:“哪里。”
出了神武殿后,风汐羽问:“谢大哥,你干什么这么看着我?”
谢怜并未收回目光:“我在想,你的本尊在哪里。”
风汐羽:“你旁边啊。”
“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