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汐羽道:“那你为什么会觉得站在这里的是分身?”
谢怜摸着下巴:“方才听帝君说,当天方圆十几里都被波及了,渡这种程度的天劫,一般来说,不会毫发无伤啊。”
风汐羽:“确实,不瞒你说,我当时差点被劈焦。但中秋到现在也有好几天了,至少皮外伤是养好了。”
“看你恢复得不错,内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我也不太清楚,”风汐羽半真半假道:“至少现在是感觉没事了。”
谢怜迟疑片刻,又问:“你当真是第一次渡劫?按理说第一道天劫不会有那么大阵势的。”
风汐羽笑道:“那不然呢,神官都是几百年才等得来一道天劫的,我才有几个一百年啊?”她又随意地一摊手:“而且不瞒你说,我当时正在对那老鬼出言不逊,难说是不是当场遭报应天打雷劈了。”
听她又跑火车,谢怜哭笑不得地摇摇头,他总感觉,风汐羽提起天劫的时候态度淡得就像是在讨论今天吃什么菜,简直不像是个第一回遭遇天劫的生手,不过转念一想,也可能是性格使然,毕竟方才在神武殿里说了那么多,她好像就只对批假感兴趣啊……
“那我们现在就下去了解一下情况吧。”
“不,”风汐羽想也不想地拒绝,“谢大哥,我觉得我们还是先了解一下今天吃什么吧。”
“……啊?”
“到饭点了,而且刚刚帝君不是说了么,这种事情肯定一时半会查不完,让我们也不用着急啊。再说今天大家都比较累……”
风汐羽话音戛然而止,脸色一变,当即往谢怜身后错了半步,飞速道:“谢大哥,快你掩护我一下,我先走……”
谢怜:“?”
“太子殿下。”
谢怜闻声,微笑回礼:“司命星君。”
司命眼神一扫,“温和”道:“月下,你干什么呢?”
风汐羽慢悠悠地磨蹭出来,干笑两声:“前辈,我刚才磕鞋底的灰呢。”看出司命有话想跟她单独说,谢怜转头道:“那我先去前面等你。”
风汐羽双目微睁:见死不救?
谢怜略含歉意地眨眨眼:爱莫能助啊。
见谢怜走到了稍远些的地方,司命这才一脸凝重地深吸一口气:“你告诉我,今天这是哪一出?”
风汐羽恹恹道:“如你所见。”
司命开始苦口婆心地劝她:“不管你私底下如何,在上天庭,总该对前辈有些基本的尊敬,你看你今天……”
“敬他什么?”风汐羽闻言却并未像往常一样顺着他,不假思索地呛道:“敬他是三界第一孔雀王?”
司命顿住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竟无法反驳。
“如果您是想说这个,那还是不必多费口舌了,我不觉得他算什么值得尊敬的‘前辈’。”
见风汐羽想走,司命立马叫住她:“你这脾气……就没想过,今日得罪了他,他日后找你麻烦怎么办?”
风汐羽似是觉得好笑:“不怎么办,找回去呗。”
司命不是不知道风汐羽是个什么脾气,但除了她刚飞升那会儿,已经鲜少见她这么毫不客气地呛声了,又联想到裴茗其人是个什么德行——但凡是有几分美色的,就没有他不敢出手的。
再一看风汐羽那张何止是“有几分美色”的脸,司命脑海中顿时产生了一个念头,双眼瞬间睁大:“你告诉我,他是不是惹过你?”
风汐羽没听出他这个“惹”是什么意思,以为他说的是得罪,道:“算。”
司命顿时就觉得自己拳头硬了,“……真是无耻!罢了,这种人得罪了也没什么,你记着以后离他远点。”
因为五感灵敏听得一清二楚的谢怜:“……”不是,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风汐羽没说话,她看着突然翻了脸的司命,先是莫名,随后脸色一点一点变得古怪起来,真诚道:“……我觉着该是他以后得离我远点。”
司命自顾自摇摇头,见四下无人,转了话题,“先不说这个,我问你,”他神色陡然严肃,声音压低了:“之前找不见你人的时候,你是不是犯了禁?”
风汐羽:“没有啊。”
司命静静地盯着她。
风汐羽叹了口气:“您说具体点儿,什么时候?”她犯好几回了,不给个线索,她哪知道这老头说的是哪一次。
“金陵,书生。”司命问:“你干的?”
风汐羽面色不变,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您指什么?我只是给部分被他勾搭过的姑娘托了个梦而已,没怎么他。”
司命皱起了眉:“那书生如今身败名裂不说,还神志不清,这叫没怎么他?”
“有些人心智脆弱,不过是被人踹了,就能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怨得着谁?”风汐羽不咸不淡道:“他拈花惹草不关我事,可偏偏老喜欢带着各色花草到我庙里演上一出,戏烂词俗,成天恶心我,我是不是还应该沉默着祝他幸福?”
司命:“……”
风汐羽用道德压制他:“按您教的,收人香火,替人办事。那我要眼睁睁看着我那十几甚至是数十个女信徒被玩弄于鼓掌之中么?那书生不怜香惜玉,我受了香火,总归是要怜一下的。”
司命这次没被她糊弄过去:“只因为这个?不是为了给那烧你庙的女鬼报仇?”
风汐羽:“……”沈祈,你很好。
“她若作祟,自有武神会管,这与你无关,”司命倒了一口气,用一种看自家年轻不懂事的后生的目光看她:“再不济,你可以把她绑上来移交上天庭处理,为什么偏偏要选这种方式?那个姓李的道士是你废的吧?他半条命都没了!身为神官,你知道这种行为的性质吗?你知道会被处罚吗?”
谢怜目光一凝,微微侧过了身。
“知道啊。”风汐羽却只是淡淡地抬眼直视他,“但是前辈,原则上,打凡人扣功德,杀凡人犯法,所以我并没有这么做,神武殿前的石碑上数百条天规,没一条说废人犯法,再有,他是道士,理论上,不算凡人。”
风汐羽微微一笑:“就算是被帝君知道了,也定不了我的罪。因为查下来,他会发现那个道士练的是吃人血的邪功,左右没人看见我废了他,您猜如果我说在我跟他切磋的时候他走火入魔了,可信度会有多高?”
“就算当时有第三人在场,凭那人一面之词,能当呈堂证供么?不要脸一点,我甚至可以说自己是替天行道,”风汐羽微一挑眉,好看的眉眼带出三分痞气,“处罚?您唬谁呢。”
司命:“……”混账!
谢怜:“……”别说,是这样的。
退一步讲,哪怕君吾看得出事实如何,也不可能为了一个作恶多端的道士动摇风汐羽的地位,更别说君吾还想提拔她。
风汐羽深知须得进退有度,“当然,我这种行为确实算犯禁了,本来只是请灵文真君一顿饭的事,现在么,功德,随便扣。”反正那玩意儿留着也没什么用。
司命一时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还敢贿赂灵文?”
风汐羽简直莫名其妙,“您这样说话就有点无理取闹了——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怎么摆平,不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么?前辈,究竟是您在上天庭混了上千年还能这么一尘不染,还是您觉得我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缺心眼儿?”
司命的表情有种难以形容的精彩。这些年,他会担心风汐羽锋芒太过不知收敛,会犯愁她冲动冒进落人话柄。江湖儿女么,不礼不法,没心没肺,很不好欺负,却十分好算计。说白了,就是不通人情世故,容易吃亏——比如权一真。
可现在看来……他不知道是自己对他们年轻人有偏见,还是这俩不是一个品种。
风汐羽就像是有读心术一般,只一眼就洞穿了他的心思,带着几分隐晦的戏谑,真诚发问:“没想到,在您眼里,我这么单纯呢?”
“……”这丫头有时候为什么能这么讨厌?
司命按住额角暴跳的青筋,转回先前的话题,“不说道士,那女鬼呢?你为什么要私下解决这件事?”
“那您觉着我要怎么解决?绑了她移交当地武神?风信看见女的就退避三舍,不中用。至于其他武神,权一真只知道打架,慕情只会阴阳怪气,郎千秋看见女人就脸红,孔雀……裴茗看见女人就贴上去开屏,指望他们?”
风汐羽似笑非笑,“还是把她带上来,然后叫上所有人到场集议,七嘴八舌地分析她一个快到凶境的女鬼危害性有多大,要不要找个山头镇压,扯一通皮,最后就商量出个‘再议’,”她伸手一指远处的神武大殿,“来一个情景重现?”
司命沉默片刻,“我知她并未害人性命,定会作证,给她一个公道,说什么也不会让人冤枉她……”
风汐羽嘴角一个略含讽意的笑渐渐成形,“那这么说,您还想舌战群儒呢?前辈,凭您一个,还妄想说过一群好事之徒?上一个做到这件事的是血雨探花,他不好欺负,可您却十分好欺负。不要觉得您年纪大资历深,他们就会让您三分,因为没有哪个贱人会怕你们正人君子。今天您也看见了,神武大殿数百神官,大多看热闹不嫌事大,有几个真心议事的?所谓‘公道’,只有在哄涉世未深的傻子的时候才会屡试不爽,您别拿这种玩意儿糊弄我。”
司命一怔。
“我年轻不懂事,口无遮拦,”风汐羽很快就低眉敛目垂下头,掩住自己毫无诚意的眼神,“前辈您别跟我一般见识。”
司命:“……”这一进一退拿捏得恰到好处,连台阶都给他铺好了,简直就差简单粗暴地告诉他一句“这是个台阶你快下”了,他就是想发作,能吗?
风汐羽并不打算抬头接收对方愤怒的眼神,“您问为什么,当真不知道么。”
他当然知道。可他更清楚,风汐羽从来不是循规蹈矩的人,他得看着,怕她越了那条线……怕她犯错。事已至此,司命不打算再追究什么了:“算了,你回去……”
风汐羽像是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什么,抬头,微笑,“您实在不用操心太过,您以前罚我抄了百八十遍天规,整个上天庭没人比我更清楚什么能犯什么不能犯,有分寸得很,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司命一句“回去抄十遍天规”就这么被堵在了喉咙里,差点被她呛个跟头,气得人都更精神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翅膀硬了,没人管得了你了?跟你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风汐羽勉强咬住即将脱口而出的一句“是啊”,自以为委婉地道:“那我以前翅膀没硬都不听您的,现在硬了为什么会听?我真心劝您,您现在这个岁数不宜动肝火了,真的,少……”
就在谢怜忍不住转身想找个借口拉风汐羽走的时候,司命拂袖而去。风汐羽在原地,表情无辜还有几分茫然。
谢怜:“……”等她走上前,谢怜叹道:“以前不懂,为什么司命星君比帝君的岁数小,可他看上去却不如帝君年轻,现在我明白了。”
“是吧,”罪魁祸首无奈地摊手,一脸坦然,“所以我才劝他少管我啊。”
“……倒确实是为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