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汐羽被冰冷的山风一刮，猝然神魂归位，她猛一刹步，“所以你知道他们要找的是我，”风汐羽一时急火攻心，“师娘，这种时候，你让我逃？！”

程素雪横剑一拦，强硬地将她一挡，“孩子，如果你今日足够强大，那你冲出去，我非但不会担心，还会赞你一声有血性；但你自己想想，面对仇敌，现今的你，莫说护着谁，有自保的本事么？”

她摇了摇头，“少年人，恩怨分明，敢爱敢恨，自是难能可贵。可你总要明白，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让你去逞那一时意气的，听话。”

这话几乎是平静的，任谁都听得出只是就事论事罢了，可落在风汐羽耳中，却不知为何像是当头一棒般把她敲得头破血流。

风汐羽眼前发黑，猛地一咬自己舌尖，一时竟尝到了血腥味，“师娘，我不问你别的，你跟我说句实话，我师父是不是，回不来了？”

程素雪冷硬的神色寸寸皲裂，在彻底显出端倪前堪堪闭上了眼，她像是强行将什么忍了下去，朝少女扬起一个笑，“小风，你记住，从今天开始，你就出师了。”

很平常的笑容，却不知怎的，或许是被萧瑟的山风一吹，平添了几分悲苦。

虽隐隐有猜测，但当真正确认的那一刻，风汐羽还是浑身僵冷，她骤然攥紧了手中的刀，只问了三个字，“为什么？”

她师父不就是个闲散的江湖客么，平时出去买个菜都要跟摊主砍半天的价，就连教她刀法也不甚走心，他这样的人，能得罪谁？

何至于下此毒手，连一山的人都不放过？

程素雪深深看她一眼，把手按在她肩上，“江湖么，是非总是多，以后……以后没有师父师娘护着你了，你要好好保重。”

风汐羽一把抓住她的手，“师娘，你想做什么？”

有灼得人皮肤发疼的热浪扑至，火舌舔舐过草木，嫩叶打着卷地焦黑萎靡，顷刻化为灰烬，方寸天地间，一切被火焰席卷吞噬的“噼啪”声格外清晰。

似有剑光逼至，眨眼的刹那，耳边炸开兵刃相接的“咔嚓”声。

风汐羽猝不及防被蕴含劲力的一掌推开了数丈之远，直到她被一只手猛地拽进一条隐蔽的山道，才反应过来，程素雪在她耳边飞速说的那句“跟梅先生走”是什么意思。

梅念卿不轻不重在她后脑勺拍了下，“别发愣，跟我走！”

风汐羽猛地一挣将自己的手抽了开，可还不等她再动作，就觉眼前突然一阵发昏，匆忙以刀拄地才堪堪稳住身形。

梅念卿拍了拍自己手上残余的粉末，气急败坏道：“我就知道你这个年轻人不肯听话！”

他一把将人拽起，神情终是不忍，“不管你现在有多大的怨愤都好，打碎了牙和血吞，还能以待来日，现在要不管不顾冲出去，只有死路一条，你师父师娘煞费一番苦心不是为了让你作死的！明不明白？”

风汐羽一口牙几近咬碎，在药物作用下，她一时间连说话的力气都攒不出，胸腔里却有个声音在无声处振聋发聩，

那个声音说，它不明白，凭什么作恶者杀人放火，肆无忌惮，他们却要她忍气吞声，凭什么为逝去之人讨回公道，竟被打成一句，冲动莽撞、不自量力，他们要她不明不白地远走苟活。

她从千丈悬崖底下爬出，乍见满目疮痍，连前因后果都没弄明白，就被接二连三地灌了一耳朵“你不能冲动，要忍辱负重”。

去他娘的忍辱负重。

她死死扒着旁边一棵树的树干，满目火光摇曳中，她看见程素雪在三人围攻下终至筋疲力竭。

他们问她的下落，只要程素雪回答，他们就不牵涉无辜，却只换来程素雪一声不屑的讥嘲。

然后是利刃刺穿血肉的声音，一声又一声。

“啊，想起来了，你是不周风的那个心上人？——你可能不知道，不周风就是这样死的，不如你猜一猜，他死时，身上被戳了多少个窟窿？”

“好像是……三十几个？记不太清了，不过不周风的骨头倒真是硬啊。”

古树的树皮被生生扒下一块，声音被旁边熊熊燃烧的火焰掩盖。

风汐羽指尖鲜血淋漓，她像是突然失了聪，听不见远处的笑声，也听不见梅念卿焦急的催促，只用血肉模糊的手死死掐着树，不让快要脱力的自己被梅念卿拖走。

终于，一只手覆上口鼻，上面浓郁的药粉味钻入鼻腔，她再撑不住眼皮的重量。

最后一刻，她看见倒在血泊中的女人双目赤红，形容狼狈，满脸是血。

她对着她的方向无声地启唇，“别任性……听话啊。”

周遭风声渐远，刺目的火光与天边残阳纠缠，模糊成了一片化不开的血色。

她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