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子辰便安心在这初隅山上边住将下来。
三五日过去,他便也摸清了这山上边林氏兄妹的起居作息。哥哥清早天儿刚亮便下山去四处采药,真像是那些个逍遥仙人,除了夜里还要回来晚饭兼着同他医毒,净日是不见踪影的。妹妹则悠闲些,平日里皆是卯时晚些方起,在山巅小院里头洒扫一周,便驾着轻功越过那松林,下到村里去,给村里人家的灶台一一生火。
过了午饭,那村里的义学便也开讲了,这是两兄妹都要去的。虞子辰听着晞姑娘提过一嘴儿,说义学授课的傅老先生先前也是从山外边来的,只是他学识那是真渊博,经哪史哪,治国论道,无不精通的,讲课时候,正史野史那皆是信手拈来,便是在山外边,瞧着也不会是个小人物。
只是他却不许下山去,只得在山巅小院兼着后山林子里头转悠。这里头便是山壑嵚蓥灵草遍地,景色再如何奇绝,接连着那么多日地瞧下来,也总归是有些厌了。林柯初次给他医毒便三令五申,要他保持气息平和,平日里不许做些辛劳事务。于是便闲了下来,无事可做,却又不爱瞧书,便是真爱瞧书,那林柯房里放的皆是些医书,晞姑娘书架上边塞的尽是鬼画符,他便是有千般能耐,那也是老鹬对着个闭了壳的蚌,打哪哪都无从下口。
下午时候倒是能生出些有趣事儿的,端的瞧晞姑娘今日乖巧不乖巧,这事儿初时是唬到他了,后来便逐渐地见怪不怪,甚至于是可以自其中得些趣了。
那日林柯归来得早些,进了小院卸了药篓,见着他闲得发慌,便也通情达理,扯了他去下间一同摆弄晚饭。他正端着个菜碟子走将出来呢,刚到门边上,耳边歘地一个声响,他尚未反应过来,手上已经将那菜碟甩出去,照着旁侧林柯身上便是一扣。脑子比身子慢了一步,才反应过来这是一个箭似的黑影飞闯进来,巴掌大小,速度却奇快,瞧样子那是奔着林柯后心射过去的。
那小事物给他连青菜带盘子地砸在地上,菜碟哐当一声成了八瓣儿的碎,顺带还要给林柯淋了一整后背黄澄澄的水油。
虞子辰却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儿了,心里头闷了许久的隐忧,以一种庞然大物的姿态破水而出。他如坠冰窟,想着莫不是山外边那些个江湖大门大派,追他竟追到这隐世村落之中来了。初隅村清净,林柯林晞瞧着虽都不似一般人,却是心地纯净的,恐怕都不曾听闻过这么些杀人夺命的事儿。只怕这又是些什么新出来的歹毒暗器,那可万万莫要伤了这温善的兄妹俩。
于是运了内力到掌上,舍命扑将过去,一把抓住了那小小黑影。指间使上些力,想来是一时幸运,捏对了地处,那小东西扑腾两下,便不再挣扎。
他尚有些惊忙,急急问了林柯好几声儿可有受伤之类的,那俊美神医面上挂了一种两人相识以来他第一次见着的、似笑非笑的神情,一时间少了些飘渺不定的世外感觉,倒更像个平凡家里的平凡人了。他便这么笑着,同他讲,没事,没受伤,只将这身衣衫洗刷洗刷便好。
虞子辰便松一口气,将手里边事物拿近前来,一瞧,原来是个木做的飞鸟,机关之类并不复杂,他翻来覆去倒腾两圈儿,已经瞧出了个大概。便将鸟翅膀朝两边撑,咔哒一声响,一卷儿字条跌落下来。
他便顺理成章地展开那纸来看。
晞逐守于村道入西明家禽舍毁之禽四散奔走
便是这么张小小字条,寥寥数字,却硬生生驱散了将他由头冻至脚尖儿的森严寒意。
手上边被一股力道拽过,那力道柔和,却又不容得人抗拒。而后温热气息安静浸染过他的身侧,这与他习惯的所有气息都不同,安宁温静地接近,像一枝默默葳蕤的缠枝藤。虞子辰整个儿一僵,好半晌才省得,这是林柯拉了他过去,借着他的手瞧那字条来了。
再侧脸来瞧一瞧,林柯那副促狭神情靠得极近,与他只隔了将将一指宽的距离。那张脸也是他不曾预料之中的清晰明朗,上边的每一个细微之处,都能教他瞧得个清清楚楚。
过于靠近了。虞子辰想。
小题大做的羞恼兼着林柯莫名其妙的接近,两股热浪与蛇仿佛,一左一右交缠着攀上他脸他身。虞子辰已经无有先前的冷了,他现时只觉得热了,脸面与耳垂尤甚,便像是给地火烤得灼热的岩石,颜色未变,温度却渐渐朝一个高得可怕的地处儿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