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得了便宜,便不纠缠,哗然一下,四散去了。林柯得了空地,翻身下马来,瞧着慢步行过来的虞子辰,安抚般笑一笑,只差伸个手来揉揉人发顶了:“莫生气了,也有你一份儿。只是在这里不好取出来,晚些回家了,我再拆与你来看。”
虞子辰给他一番话讲得莫名其妙:“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能生个什么气?”
只是心里边却觉出些熨帖来。分明是茕然孤身,八年长路上边走得血都冻冰了,却忽然有人拉了他过来,拿一个东西往他手心里一塞,说,喏,莫伤心了,这是给你的。
他好久不曾遇上这样的事情,少时经历只是云烟一样的轻淡,于是,除去下意识的反驳以外,一时竟讲不出别的话来,只木樗樗地想,林柯怎么忽然间便变成这个样了?
林柯于他而言,便像是坐在一团迷雾中间,洁白而又雾蒙蒙,四周云缠絮绕的,煞是好看。
只是他并无解谜的兴致,林柯瞧来也是个无有攻击性的,自己不欲走将出来,也无意引诱他靠近。于是两人便这么隔着条雾气的江河相互来瞧,初时还守些礼法,见面要拱手,要笔挺站着;后来便随性了,相互之间也能玩笑几句;换到现在,大约已经是一人一张贵妃榻仰面摊着,铺陈下来几个软枕,手边再搁上个瓜子碟儿了。
对了,林柯瞧着不爱嗑瓜仁,那便不要瓜碟儿,改放上几坛芸苗酒罢。
只是不论如何变化,这人身上却还是笼了如江如海的迷雾,总能弄出来些虞子辰不论如何都想不通的事儿。就像他没法子弄懂林柯那匹白马是如何穿过陡窄的松林小径上的山巅小院,那小路便是换他虞子辰来走,稍不留心也要迷途摔跌;也像他不明白为何林柯能从马背上边那个不大不小的包袱里边翻出块近有半人高的赤褐色铁块来。
那铁块瞧上去比整个包袱都要大上许多,林柯拎起它都要踮些脚尖,虞子辰原先立在旁边玩赏一根青草,见此急急走过来帮忙。
“嚯哟,好沉!”
直将两个人四只手都往下坠了坠,砰一下跌落地上,林柯肩膀给它牵得一高一低。低低发声喊,二人一齐使劲,却毕竟提不起来,只得在地上一路拖着牵到屋前,犁出来一道宽且深的雪沟。
才蹲下身来一道细瞧。
“你这铁块长了锈,”虞子辰皱眉,那拽握过铁块的手心黏腻腻的,他摊开来给林柯看:“沾我一手锈斑。”
“那又不是锈,银的质地,怎么会生锈。”林柯进屋里边去翻找什么东西,隔着门帘同他道:“大约是你手上方才出了汗,一会拿水洗洗便好了。”
那事物的触感确实不似是铁锈,只是黏糊了些,却也不扎手。只是拿近面前来嗅,确确是有一股子铁腥味。
林柯动作并不慢,他置物一向极有条理,并且记得清楚,故此寻找起来便从不困难。不过多时便转身出来,净白指上拈了几张瘦长符纸,青松缣,丹砂字,轻巧贴于银块四周。
大约是因着符篆色泽上的不同罢,虞子辰想,虽都是些在风里边鼓噪的纸条,林柯粘上去的符纸,便不似是那些个庙宇里边的黄符,纸质粗劣,瞧着像是在玩闹一样,总让人觉得不可靠,于是便一大沓一大把不要钱似地往上粘。
只是这银块不是说了要赠他的么?怎的还要往上边贴符篆?
林柯见得人疑惑,也无需他多言,自个儿先行道,这银块,现下里尚不能与你,须得等待些时候。
要等到什么时候?
待到初隅万山白雪化尽之时。
瞧瞧,这便是仙人说话,讲个时节,那都是带着飘飘仙气的。
符纸仍在风中簌簌作响,虞子辰给它分了注意,视线又复移过去。贴符篆,一般便是用来镇妖邪的,只是这么一块生了锈的银,上边能有什么妖邪。
是了,林柯讲了,那上边生的不是锈,只是颜色气味,都与铁锈诸多相似......
虞子辰猝然一惊,这银块上边沾的,莫不是什么生灵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