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子辰推拢房门,一转身,便将自己仰面朝上使劲儿砸在木榻上,硬板儿,砸得人几乎要眼前一黑,他却连半句抱怨都不肯再讲。
“倦了?”
林柯比他和缓些,最多不过面色显出来较要寻常时候苍白些。跟后边将门闩仔细推上,才慢慢地踱到榻边上,还维持着些仪态,平静地坐下来。
“是啊,倦得我都要死了。”虞子辰刻意拖长了声调,很是有些懒洋洋的味道。
纵马乘风的愉悦感受大约是真的无人能抵,他们俩也是一时热了头脑,两个都算聪明的人,却齐齐忽视了个同样重要的事情。
待到日头都已收得干净,再渐渐习惯了栈道两侧千篇一律的墨色松林,先前那股疯劲儿退下来,才发觉夜风里的寒意已将人由头到脚冻了个彻底。
南山再往南便是南方的地带,却便不代表这处就是四季温暖的,尤其春冬时候的夜里,风凉又添着水寒,穿着若是不足,能将轻忽它的北边汉子冻个踉跄。
原先当着自己年青火气壮,便也不曾多带件衣裳,那扑风是扑快活了,然而天黑沉下来,两人的路径又是从谷中松林顶上过,那风便呼啸地从脚底下钻上来,横的斜的,却都是一样的冷,尽力运起内功来,却也不见得便能抵挡多少;再添上奔马冲起的风浪,实在能将人的脸面兼着一对手掌齐齐冻得先痛后麻。
此处正是个前不挨村、后不挨店的去处。林柯也不是他妹妹林晞,不晓得驭火便罢了,却正因为家里养着个林晞,要有火便能有火,故此竟连个取暖用的火折子也是无的。你说在这马背上边,要拢襟子罢,两手却还要握着马缰;不拢襟子,那风便呼呼地灌进去,将人衣裳吹成个竹筒一般透着风四边凉的空心形状。驭马跑得慢些罢,那便要在路上冻得长久些;跑得快了,那风又要死命往人脸上身上扑,总之便是个两边不对头、四面做不得人的境地。
林虞二人都寻不着个两全法子,前后一商议,跑罢,有多快跑多快,先出到山外,寻着个什么人家,余事再谈。
最终两人终于是扛着冷风,咬牙跑马出了山里的无人地儿。幸而这时候天色还不算太晚,贫苦人家固然点不起那盏油灯,客栈为着招揽客人,倒也狠得下心去花那点油钱。遥遥瞧见几点光星,瞧见底下招展的“客”字旗条,虞子辰竟有了种绝处逢生的感觉。
“客官!”
房门被人笃笃瞧了两声,虞子辰还是那副一动不动瘫在榻上的懒样儿,林柯过去开门,外边是店中小二,已应他们要求烧出来热水。然而这却毕竟只是个小客栈,说是平时不见得有多少客人——房间也不多,否则也不见得要勉强林虞二人住在同一屋里——烧水能用的铁锅也便那般大小了,此时只灌满了一只桶,却先差人送上楼来,也能算得上是尽心尽力了。
林柯瞧一眼那桶,心下顿时明了。可不么,这客栈里边一个木桶,便能顶着平常一个半积雨水的瓦缸的大小了,还是个阔落的宽口玩意儿,无怪是一次只能烧一桶的。
他又好脾气地同人道了谢,将房门掩了,转过身来看倦冷得不愿动弹的虞子辰,“起来罢子辰哥,你要的热水送来了。再耽搁时辰下去,仔细便给放凉了。”
虞子辰是真的疲了,此时听得有热水,虽也自知是应当去泡上会儿将手足都回暖过来,奈何是真的没有半分想挪动的心思,想着林柯同自己一样,也是吹了一夜风的,“你先浸着罢,我先睡会儿歇个神,待他下一桶送来了再用。”
他这时候是半阖着两眼仰躺的,自然瞧不见自己冻得带了些青紫的嘴唇颜色,也不知道此时林柯就正立在他面前,躬身下来,细细察看他的面色。只是迷糊之间忽然发觉有人在解他手腕脚踝之上,为着骑马方便而缠上的束袖,以掌心托起他手肘,另一手便拿来解那绑带,动作轻柔小心,教人对此几乎提不起什么注意力,却也算得迅捷熟络,像是个常年用惯缠带一类事物的熟手。而后那人手掌下滑,一穿一拽,他衣带给松了开来,襟口立时散开,衣衫却并未那样快地剥落,堪堪停在胸膛上边,虽只是显出了些散乱的意思,一旦挪动却便会跌落下来。
虞子辰唬了一惊,整个人直接给吓得清醒过来,林柯却显然不曾打算给他再反应的机会,三两下将那欲掉未掉的衣衫除了,将人拦腰一抱。哗啦一声水响,虞子辰瞪大了眼,却只能从那热气蒸腾的木桶上边冒出个脑袋来,一时怔忪之间,竟很有了些无辜意味,与半跪在床榻上边的林柯眼对眼地看。
一个是江湖杀手,一个是隐世医者,现下却是谁瞧着都不像谁。此般情景,倒是两人将身份调转过来要相称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