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植物形状确实古怪。
浅灰色的绣花,能绣出来的便也只是个植物轮廓。但却精致且栩栩,能见到那大约是一根枝子,表面粗糙,往上走便有些纤细尖锐的长针形状向四周穿出:这是松树枝子,虞子辰不难看出来。
然而在这松枝上边,每过一段儿距离,便会见到松针簇拥着两片对生的小叶生长。那小叶形状宽而薄,朝外的边缘上有着六七个凹陷,就像是裂痕要深上许多的鸭或者鹅的蹼爪,形状相当奇特有趣——却是种他从未见过的新事物。
林柯听他询问,神情上边有些惊讶:“你竟是从不曾见过这树木的么?”
再一想,便也明了了,只一挑眉,抬起眸子来:“你先前所在的地处是有多北方。”
虞子辰毫无愧涩之情:“大约便是......关中一带罢,只晓得一路往东,便到长、洛。”回过神来了,他便还要反来上一口,“也不至于同燕地那般的北,这树木竟也不能长到那处儿去么?”
“这树木唤作霜叶,耐冻得很,”林柯摇头:“经了霜冻便要变红。有些个文人墨客,一年到头便只盼着瞧一眼这红色的,想来是盼望得多了,便给它取作了这么个名儿。”
顿一顿,又接续道:“既不是燕地,想来只是树木无法生长过去罢了。先前瞧过你身上那雪塘毒,还当作你是在极北的地里生长的,毕竟北狄人的毒药呢,大多是要待在冰天雪地里边,也不是随处寻个池塘底下便能挖了埋了的。我方才还当作你是住得比这霜叶还往北的,若真如此,那对我们这南方蜀地里人来讲,可真就能算是个稀罕物了。”
虞子辰“喔”了一声。
心里却在想,这帕子上边,霜叶与松枝缠作一块,可不就是要讲这二者关系亲近异常么?松树纹路,那林柯住着的初隅山,山腰上边不便恰巧生着好大一片松林么?这帕子又是在林柯手里拿着的,林晞瞧着就不像是个会绣花的样子,要她去耍枪舞棒还能教人更相信些——那这事物便只可能是由别人送来的了。
这又是由谁送的呢?想想初隅村里的妇女们,就是真绣花了,大约也只会绣些红花、鸳鸯一类,怎么会是这般清雅素淡的图样。
不是村里边的女人,那便只有是村外边的女人了。好哇你个林柯,看着这样中正清净的一个人,竟然也会偷偷收下外女的绣帕么!也不怕要......
也不怕会......
慢着。
虞子辰一个激灵:他定是脑壳子里边疯了傻了,无事却来想这事儿做甚么!
林柯这时候正在虞子辰背后,虽是俯了身去同人讲话,然而若是不曾将脑袋用一个诡异的角度扭过去,便是不能见到虞子辰脸上神情的。林柯自然不会做出如此行径,于是便好可惜地错过了一幕极精采的戏。
他只是端坐在这人背后,瞧着他背影了,到自己眼瞳中间,除了边角里挤进来的一点远山,已经装的全是这人的背影了,才极缓慢地将胸腔里的一口气呼吹出来,沉溺而不舍的模样。
而后他抬起手——只这么一个动作,便将那几分恍惚间存续沉浮的几缕莫名意味,也往自己宽袖里收了干净。他便是非要亲自打破面前那静而清的一汪潭水,要非亲自下手,将那凝结如脂玉一样的水面又再翻出些涟漪来。
林柯拍了拍虞子辰肩:“子辰,是时辰上路了。”
虞子辰懒散道:“你前两日里也是这般讲的,谁知却是带着我上山去溜马,溜一半儿还把缰绳解了把马给放了。那时来得潇洒,现下赶这样急却又是要做什么?”
林柯暗自反省一瞬,确认过自己方才的言语里边,是真没有什么着急的意思:“放马出去,是要它们驮着行李先一步行到方山去。渡劫之事非同小可,前几日里时机未到,我自然要远远地避着那片地儿,免得给那些个天仙们觉出什么不对来。”
这话语也是讲得好生奇怪,渡劫便是渡劫了,怎的还要是避着人来渡的?莫不是瞒过了那些天仙们的眼睛,那什么九道十九道天雷便会劈得留几分手下之情?
虞子辰摇摇头,他胡乱猜测的罢了。就在树枝上边站起身来,伸一伸腰骨,手里边攥的林柯的松纹帕子,却早不知给弄丢到何处去了:“罢了罢了,是你要渡劫,便都听你的罢。你说现在走,要如何走?”
林柯一颔首:“先上山顶去。”
小水三整个儿地贴在这棵粗壮的树木底下,乡下的孩子那里晓得什么非礼勿听,在这深山里边听见人声,原先便只隐约有些好奇,跑过去听一耳朵,却听得整个人都呆愣了。
他们在讲什么.......渡......渡劫?
是他想象里的那个渡劫?
那个什么几十道天雷劈下来,挨过去便会有金光万丈从天而降的那个渡劫?
这难不成是......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