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祸。”
林柯面上不显,在心里边,却是默默地倒抽一口凉气。
“这处,曾有淮氏的人来过。”
淮氏的人来过了——却是在个什么时候?
是同先前那秀娘中着勾画蛊相似的三四月前,是在过去了的二三年中,亦或是......
他只觉得一阵细密的针扎般的麻痹感受,自尾椎底下起来,倏然便如过电一般地直撞上头顶,激得他双目视物不稳,整个人都微微地颤抖。
虞子辰瞧着他神色不对,抬了抬手,试探性地往林柯左肩上轻轻一搭:“怎么了?”
抑或是......
林柯吸一口气。
他气息是微颤的,声线却是平静,端稳道:“无甚大事。”
亦或是,远在八年以前?
换作是过去,他必不至于如现在这般忧虑,毕竟淮氏是他在上万人面前,亲手拔除的灵根打回的原形。也只是应了众长老求情,方才勉强留着她半条命,那周身法力却是散了个半分不剩,要再修行,也是绝不能够的事情了。
现在呢,也不能说是怕了,只是有一种冥冥间的怖惧。像是模糊听到了神仙布下的箴言,那种倏然间通天彻地的感受,是真能叫人从根骨里一直寒凉到头发尖。
他们这一族,惯常是不入世的,若非自己这次忽然下了山来,又恰巧碰上了这么些事,恐怕还不晓得,人间竟已被悄悄地织下了这样一张巨网。
他这几日里带着虞子辰,一路上走走停停,那路线七绕八拐随心所欲得很。好几次是早晨出了城,日中时候却又折返回来,就在那大街小巷里无头苍蝇样地绕,瞧着竟像是是为着消磨时间,便来四下里乱逛的。
虞子辰嘲他耐性奇佳,他却其实也有自己的理由,只是不愿同他说起罢了。
一者是不愿在方山这地儿长久停留,二者便是为了追寻那槐树妖的踪迹。只是一路上那妖息都浅淡得很,真要比方,便是烧饭时候最轻淡的那点儿炊烟,换上个别的什么人来,能分辨出这四边逸散的气息来都已好难为他了,怎的还能凭着这个来寻踪迹?
偏偏林柯却是可以。然而说到这追寻罢,能指出条路来,却不代表便就能将人找到。真寻到尽头了,那气息却往往是如鱼入海,消失在诸如茶楼集市这般人气鼎盛的地方里的,又怎能从中找出来个头?最荒谬的一次,是那妖息竟将他引向了一座青楼。他闷声赶到以后,一仰头只见满片的柳绿花红,衬着姓虞的那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简直叫人想将他那张脸揪住便往泥地里头揿。
只是,便是他林柯再怎的天纵奇才足智多谋,也毕竟是在拿自己的十来天,与那淮氏之人数年之中的殚精竭虑相比较。不论他想出什么样的机巧法子来,面对着那满地里挖下的狡兔窟,一时之间,却都只是找寻不到,摸索不出,挣脱不得。就似一只软网里边困着的鸟,要选择无谓的挣扎或者蔫头耷脑地苟且。像林柯这般瞧着软和实则摧折不得的人,又怎的可能会选择后者。
这人是躁了,也是急了。数月的相处下来,虞子辰还不至于瞧不出林柯脸上的这般些个神色变化。他忽然想起来,虽然瞧着不像,这人其实却是个比自己还要小上三两岁的。
十九呢,正是最要意气风发的年纪,自己那是历了师门坍毁,才养了一副半边落拓半边又疑神疑鬼的性子——这人又是经历了些什么事,才会将自己活成这般,不论是遇了什么事,都只顾着往自己肚子里咽,便是自己承受不来了,也不愿讲出半分儿来,让别人帮着扛上一扛?
正要将他扯靠近些,说上几句什么话,便见这人自先阖了双眼,修禅似的,深且缓地吐纳数次。待他再睁眼瞧人的时候,那颜色便黯淡下去了,便如猛烈燃烧着的沸火,忽视了底下深而静的黑色水流,不知对方一个小浪翻将起来,便能将自己堙没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