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子辰皱了皱眉,直觉不对,很是不对。
方才这事儿,说不是梦罢,林柯此时也确是不在自己身边;说是梦罢,又哪里会有这样真实的梦境,甚至于他手腕上那点冰冰凉,竟是直到现在都尚不曾褪去。
虞子辰冷静着,心底下默默打了个寒颤,忽而一个鹞子翻身,掐着藤蔓的左手顺势发力,就跟捏着一条软皮蛇,发了狠力地将那蛇藤猛摔打在卧榻边的泥墙上。
砰,喀嚓。
意料之中的是果然响起来一声惊叫,意料之外的是那尖叫听着竟似是个小老儿的声音,兼着还有空木头撞上墙头的、空洞又响亮的声音。
隔壁苏展被这边动静惊得整个儿蹦起,冲下榻时也只敞怀披了件里衣。三两步绕过屏风赶来,便见虞子辰只着一件白色单衣,长发如同山鬼一般凌乱散落,略看一看,竟是叫人有些心惊地铺满了大半张床;他左膝屈压着,躬身半俯在竹席上边,身下压了一个疯狂扭动挣扎的黑影。
见有人来,那黑影更是惊慌,呜哇呜哇喊了一堆谁都听不懂的什么话。虞子辰嫌他吵闹,手下再一用力,将人脑袋捺下到床板子上,抬头道:“苏展,去弄个绳索之类的来。”
苏展应了声,冒雨跑到院子里头。也不知从何处寻来的一捆子麻绳,见它虽是泡了水又生了青苔,毕竟还算结实,便拖回屋里。才要招呼虞子辰一起动手,便听那人又道:“你来绑他,顺道去取我案上放着的刀匣子来。”
苏展虽是略略有疑惑,又怎么敢跟这人作对,于是乖乖将那老头儿拖下地绑去。说是老头,那也是听着讲话声音勉强认定的,皆因这人肤色青黑皮肉皱缩,明显成了年的年纪,躯体却是只有寻常孩童一般大小。他脸上缚了一张木质面具,人面形,深黑色,上边还横七竖八划了好多沟沟道道,苏展试着去揭,却不论怎样使劲都揭不下来,竟像那面具同他的皮肉生长成了一体似的。
这形状,一看便知不是什么正经人,只怕被拿住了也还要在背后下黑手。苏展心里担忧虞子辰何时便要制不住这家伙,便也不细看,只顾拿麻绳将人一圈一圈缚得紧紧。只是觉得困缚之时受到的阻力极大,真不像是个已被擒住了的老头子能作弄出来的。
虞子辰这边得了自己刀匣,随手点亮了案上灯烛,便也亦步亦趋地跟着苏展,却只站在一边,也不给人搭把手。苏展那边三两下地忙碌完毕,一抬头,正见虞子辰拈着他那雪月刀耍刀花儿,那小小的银色刀片从指间倏地飞掠过去,又急穿过来,就同那晴日江水里头,惊鸿一瞥所见的鱼鳞泛光一般,是真真能叫人赞上一句赏心悦目的。
虞子辰玩弄着他那窄小飞刀,慢慢地踱将过去,在那不速之客面前蹲下身,语气是很有耐心的模样:“你也可就撑着现在这个模样不变化,那我便会将你手脚脊骨都一节一节卸下来,我与一位大夫一同住过些时日,这些个辨骨的简单方法,我也还是晓得些的。”
他顿一顿,忽略旁边被他唬了个寒颤的小苏展,自顾自地撩起宽袖:“若不然便识相些,给我将这些鬼东西都撤了去。”
苏展眼神随着他的动作跑,落到那袖子底下的臂膀上边,“嚯”的一声。
油灯豆大的灯焰底下,只见虞子辰那浅麦色偏白的肌体上边,横七竖八勒了不知多少墨黑色的藤条,想来那力道用得还是相当不小的,竟能将那整条手臂颜色都勒得微微发白。每一支藤蔓都有小蛇粗细,一瞧便知是难以斩断的模样,也就幸得那上边也是光滑如蟒的,若是带着些尖刺之类,虞子辰少不得要遭上场血光之灾。
那老头儿倒也有骨气,便是给摁倒在地上了,也要咕噜咕啦冲着两人胡喊一通,而后将那木壳子脸一扭,咚的一响磕在地下,明显一副拒不配合的意思。
虞子辰虽是不晓得他讲的什么话,然而那语气一听便知是在骂人。他是算不得暴躁,但也没有好脾气到能任人指着自己鼻子骂,于是果然上前一步,捏着那家伙肩胛关节处一个使劲,只听咔吧一响,苏展目不忍视地转过了头去。
那小老头儿痛得满地打滚,先撞上案桌桌腿,再铁着脑袋往虞子辰腿上耸。他那疼痛连带着虞子辰手脚之上缠绕着的黑藤也一并收紧,兼之又受了那么下猝不及防的撞,虞子辰一时立身不稳趔趄了下,勉强靠手肘支着桌案撑住了自己。
于是那块怕是连他自己都给忘了的、右手腕上系着的林柯给的玉佩儿,便叮地一下磕击在那桌案硬角之上。那声音清脆得虞子辰后背一凉,忙忙将那小东西拽过来,翻覆看了三五通,只恐磕坏了什么边边角角;那烛火却又不甚明朗,黑夜里边叫人瞧不真切,心里边便愈发焦躁。也不是担心磕破了东西林柯要生气,他自然晓得林柯不会因着这么个意外便来责怪他,只是......
只是,这东西只需瞧着便已知其贵重,他实在不愿见着他因此生出的不快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