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心思。分明知道那人就是等在附近的,指不定就是身边极近的某个地处,只不过自己瞧不着罢了,虞子辰渐渐抑了自己笑声,神色浅淡下来,便“扑”的一声跳下卧榻,一言不发地便往那白毛风路上走。
想见他。
这想法忽然地喷薄出来,将他晃得眼前一片茫然灿烂,恍然间似乎见到了山崩海裂、熔岩奔流。
——他当然知道那声音就是林柯。那人通晓那样多的奇门秘术,谁晓得他是用了什么法子进来。只要一想,便是这鬼路之上当真盘着十万百万幽冥鬼魂呢,却又有哪个闲得无聊的鬼魂,会真费着这般大气力去唤出这么株青藤来,所为的还是给他搭个卧榻这种破事儿?
只是虽知这人就在自己近旁,却又不想以现下这副模样去见他——只能听个声儿,隔着层死活界线见不得面的;也不该是像先前许多个夜里那样,隔了一层青屏风,浓黑的夜色里边,他只敢胆暗暗地接稳着旁边人的每一声呼与吸。
就是想要见到这个人:那个真实的,能听能看能触碰的,惹急了便会皱眉看他,平日里无事沾着半分笑的。
哪怕是见着面了,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跟这人来上个面面相觑呢,却究竟也还是想要走回去。
雪月刀虞子辰,活了足二十有三个年头,历了不知多少次的生死路,还真没有哪一次,是走得如现下这般飞快的。
或者只是他自己觉得的快呢。不都有种说法,说这人哪,若是心里揣着点什么奔头,于是做着这事的时候,那时间便也会在近旁奔流得迅速。
他只觉那刮落在身上的冰风似乎并不如往常寒凉,自己花费的时间也并不很多,便已经在视线尽头隐隐见着那光线明亮慑人的出口了。
他是走过这路途许多次的人了,对这出入步骤熟悉得很,自然便也生出来些无所畏惧的味道,而那点儿许久不曾冒头的玩心,似乎又藉此悄然升起些儿:于是他便也不减下速度,只勾了头闭了眼,卯足了劲儿,向着那光亮一脑袋撞去。
登时只觉天旋地转,好似自己拽着了一个神龙的尾巴毛,而那龙正在半空里疯了似的四下甩扭折腾,人既在上升又在往地下摔去,同时还被四周八面来的气力撕扯着——那滋味,简直是要将人五脏六腑都一并儿搅扭成酱。
最后嗵的一声,四周静了。
落地了。
虞子辰心道。
前胸似乎是撞着什么事物了,他摸了两把,只摸回来两手细细软软的触感,压根儿晓不得那都是些什么事物。眼前还是满目晃花的白颜色,合眼与不合眼的区别,似乎也并不如何明显。
两眼瞧来是暂时是不上什么忙了,然而他也不张惶,只两手撑着地下缓和自己呼吸。这般情形他有经验得很,通常说来,大不过是因着那心跳跑得过于快了,就这般稳着身形慢下呼吸来,那双眼过上会儿便也能瞧清楚面前事物了。
谁知他数着过了一阵子,那面前还是一片教人茫然的白,同那风雪地里比起来,也不过是颜色上边稍稍黯淡下来些许、不那样刺目罢了;鼻尖却还是能嗅着些寒气,一星儿一星儿的,两手也似乎都在有些颤抖,却不论如何都无法将它们抬举起来。
他便也难得地犯了犟,是真动不得了么,他便偏偏就要抬,挨,拗,拧着脑袋用一个好别扭的角度去看。却发觉自己似乎竟是连脑袋都不如何能够转动的,硬使了气力来扭,只听的一阵喀嚓喀嚓声响,是脆而薄的冰层裂开的声响。
终于听到旁侧里有人轻轻的一声叹息,很近,竟似就是在自己脸侧颈边悠然而起那般:
“都与你讲了,睡上会儿再往外边走,怎么却非是跑得这般快。”
......少有地含了些责怪人的意思,却又因着过于接近的距离,那嗔怒反而显得私密而狎昵。
虞子辰勉强勾出来一个笑,虽然他是真不很想在现下这一个时候笑。
十指微微动弹,在他看不见的地处,捏住了一束细而长的白丝,冰凉凉,滑溜溜,像是浸入深水之中,水里游鱼逡巡在指间。
他拽了拽那束柔顺丝线。
“你出来,我要瞧瞧你。”
“你不害怕我。”
林柯的话里带了笑,虞子辰知道。那道连带着他颈边空气一齐振动的小小气流,忽然便起了些微小震动,暖的温的,像是落花抚人,静静扫落在他耳廓边、肩骨上,扰得那处发丝微微披拂。
......有些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