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被身边这人牵过去,虞子辰有些惑然,却也并不言语,只静默着任由对方动作。林柯往他腕骨上边摸了两把,忍不住皱了眉头:“玉坠子碎了,这可便不大好办。”
于是往上一伸手,似乎还模模糊糊地讲了一句什么话,虞子辰听得不大清晰,却见一枝细软青藤自高树之上弯下|身,将一枚银闪闪的东西交到给到林柯手上。
而后竟也不缩身回去,仿佛无知无觉般地正悬在两人中间,正似一个好奇的孩童,无意间推开来一扇奇妙的窗子,得了些惊喜,于是便赖在那窗框子底下,任人怎样拉扯不愿走了。
这青藤似乎同过去的都有些不大相同,虞子辰留意着。不单是颜色上边鲜嫩清透许多,并且先前林柯唤来的藤蔓们,都是顺从而服帖的,分明并不生着一张人脸,却究竟能从上边瞧出种举手投足间的小心翼翼来。这支却仿佛要放肆许多,不仅敢胆公然撑着张涎皮赖脸不离去,并且对待林柯仿佛也不算如何客气,那银色小物件往他手上就几乎是用摔的,啪的一声,好生响亮。
他再定眼一看,那捏在林柯手指中间的、银亮的狭小弦月,无怪形状那般熟悉——他自己新近才得回的雪月刀,又怎么跑到这人手上来了?
他都来不及思索,便先见那小小弦刀在那人掌心一刹而过,漂亮得仿佛银电游鱼,掠过去弯弯一道弧形状,几乎教人错觉那并非实物,而是道就那么虚游在半空里边的飘忽影儿。瞧着轻巧,然而刀光之下,那人手心皮肉霎时开裂,四围迸溅的不是赤红颜色,而是种只一瞧便叫人觉得滋味寡然的稀淡白浆。
林柯这家伙,竟还有心思将那绽了肉的手掌递到他面前来,示意他看那渐渐变了颜色的血:“你瞧,这上边要变得青了。所以便说我是妖不错。”
虞子辰一时给他这又是割血又是自证的架势整迷糊了,待到反应过来,最先留意到的,反而是对方掌心里那个并不算小的伤口,淡白颜色的血还在汨汨往外面冒,竟像是个一时半会儿都止不住的模样。
于是什么妖啊鬼啊的便都顾不上了,一把夺了对方指间雪月刀,又周览自己周身上下,这一夜里沾了泥又淋了雨,给天雷掀翻过好几回,那白袍子已然变作半灰颜色,泼喇着泥点草屑,几乎寻不出几处整洁地儿来。然而领口前襟还勉强算得干净,毕竟他还不曾落到个嘴啃泥的地步,于是利落从那处割下几块布片儿,对着这人手掌便是一通裹缠。
他心里带气,手上的力度便也不小,勒得对方嘶声吸气,嘴里却还带着数落的:
“你瞧瞧你,这一刀割下去的是何必。是人是妖,你直说便好了,也不是信不过你,怎么就这么急着要自证清白。”
转念一想,林柯这是在同他说自己是妖呢,又算得了什么自证清白。而他为何又在急着要同自己证明?难不成是件极其难得的光荣事儿么?
便又更生迷惑起来。
然而他毕竟也要承认,忽而醒来便见着个碧瞳白发的林柯的时候,他那心里毕竟是生了些芥蒂的。他晓得对方对着自己隐瞒的道理,换作自己,那也是要做出同样的事儿,恐怕还要更决绝干净些,譬如趁那家伙还昏着便将他丢下山去之类。
但那颗心里偏就是突突地跳着难受,偏就是怨怪你了,错怪了也给我闭嘴受着。虞刺猬一满身的扎人毒刺,就是这么不好伺候。
然而不待他开口发问,林柯自已先将一切抖搂得清清楚楚——虽是这方法用得过于激烈,并且不拿自己肌血当回事,于是惹他心里头翻了场更大的气。
然而一场不打自招之下,他与这人之间,仿佛又回到如先前那般的熟悉里了,有着恰如其分的亲近,并且不时缀着些无伤大雅的相互作弄。
便连林柯那张妖气浓重的新脸容,在他眼里都似乎并不那么诡美了。虞子辰胆子渐大起来,竟伸出根手指上去戳一戳:“我还当你是什么青面獠牙,这么一看,也还不是个皮肉温热带着影儿,只是在言语唬人上要利害些。”
林柯伸手捉住他那根胡乱闹腾的手指。
“这便好,初次见面,实在见笑。”他笑了一笑,神色温柔,侧过身来,露出背后青树的瑰丽树身,而后语调变得稍正式了些,面向虞子辰道:
“子辰,此是家慈。此处不拘俗礼,你便道声好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