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儿虽是这样讲,却也到底只敢在心里默默玩笑上个三两句罢了。毕竟比起漫长行路双脚受累,被一个火鸟在屁股后边穷追不舍才是一件更危险的事件儿。
林柯默默调整了后背双翼的形状,这姿态于他而言并不好受。这对翼的来头其实并不见得多么美妙,毕竟寻常藤蔓枝条若是离了它赖以生存的树木,过不得数息便该枯萎了,更不必说要缠构成一个什么稳定坚固的形态。而若是将树连根拔起,倒能多存活上个三五天;然而树木离根则死,到头来也还是躲不过个要伤生的结果。
林柯当然不是什么枉顾他物生死的见鬼性子,做不出来这样的事,于是既是寻不得人帮助,便也只得从自个儿身上下手了——那硬硬韧韧编织成网架的树藤枝儿,其实皆是植根于他脊骨之上,骨刺从那凹陷下的骨头缝隙中间挤迫而出,四面岔出的时候便只如骨骼一般坚实脆硬。也就此时恰好无人待到他的背后去,若是不然,单那点儿血肉破裂枝桠横生的小场景,恐怕能将一个胆儿微小些的的给吓出失心疯。
他催着那藤蔓铺展得更宽大些,省得半途受着后边风力不足,一连三个人要跟下汤圆儿似地望着下边掉。然而他又不是什么壁虎之类,尾巴截去了便还能再生出一根来;他只是个青妖,并且还要是个人形态的青妖,那脊骨的数目再怎么生长,到底也都还有个限度,于是背后那翼面既展宽了,厚度上便只好给稍微削减得略薄些,好用着那点儿材料,来达成一个两全其美的微妙平衡。
所以便常有言道,说这灾祸往往不是无缘无故便降下来的,从来是因着些瞧着仿佛细枝末节的事儿,这话被传讲得这般广泛,到底也是有些道理在里边的。譬如此时听了虞子辰提醒、正在调整翅翼形状的林柯,因着专注,便难免会忽略掉些外界的细微动静。
待他发觉四面光线亮度似乎不大对头的时候,到底已是有些迟了。于他身前,虞子辰躯体绷紧如同一副至上等的弓弦,皮下肌肉因着紧张而微微隆起,直似是草丛中一匹伏低了身子的野郊狼只待一声唿哨,便能亮出锋利獠牙一般。林晞则是小小地惊叫了一声,被震骇住的幼兽般的声响,林柯忍不住微微叹气,自己的翅翼都展得这般宽大了,小姑娘究竟是如何拗出来的脑袋,才能够从某个诡异非常的角度里瞧见后边是如何景象?
那赪鸟是变得透明了不假,却是因为它那身子就跟一个吹胀了的牛皮纸袋一般鼓胀起来;一对眼诡异地显现出种阴森森的幽红颜色,直似滴血一般,便连四面笼盖来的水雾,都似乎染上一股幽微的、淡而腥的味道。
此时便是再外行的家伙都能看出来了,虞子辰双眉锁成死结,大喝出声:“它是要炸!”
林柯:“......”
虽也晓得这时候上边不大合适,他却偏是很想要说,这行为分明有好多种崇高文雅的说法,什么“自毁元神”、“自毁内丹”,由内至外一身儿舍生取义英雄气概,你这儿却偏偏闯进来个粗糙的“炸”字,再怎么穆肃的氛围,都霎时给毁了个干干净净。
他心里含了这点儿笑意,却到底是个当机立断的性子,几乎立即便判断出了最优好的处理法子,那手上动作都是干净利落,丝毫见不得半分迟疑的。
而至于虞子辰呢,那提醒话语才将将讲出口,便觉一阵翻覆倒仰天旋地覆的感受,两眼前毫无预兆猛地一黑,当真是个密密透不得一丝光的架势,教他最先还以为自己这对眼是忽然之间便了去。背后猛地压附上来硬韧暖热的一件躯体,两人——不,三人,他怎么就忘了自己手上还抱着一只小林晞——本就离得近了,这下给外力再猛地来上一下,林柯下颌直接卡着虞子辰肩头,左右上下竟连半分挪动的空隙也无,才猜测到这约莫是林柯使的什么法子,将背后那对平直翅翼弯折过来,给三人裹成了厚厚一团梭子形状的青色茧。
既是失了双翼,三人便再无法子能在半空里边留存,呼啸风声里边夹着林晞的惊叫,只似一块坠落的山岩一般望着底下跌。虞子辰一面试着稳定自个儿平衡,一面自我安慰着道说其实这也还能算得好,毕竟跌落的速度总是比飞翔起来要更快些,虽免不得摔落地下受些皮肉之痛,倒也好过在半空里给那赪鸟点成最绚丽的一朵花火。
——总之,他也好像是莫名其妙地就信着林柯的。大约是心里兜着有个底:再不济,这家伙好歹还顶着个“神医”名头呢,又有着那神异的妖医绸,到底不会让他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个丢掉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