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扭捏,接过那小酒坛子,正要将那泥封在脚边磕破,忽而想起来件事,便将那坛儿递还给虞子辰:“你来开罢。”
虞子辰瞧着他这行动,“嚯”一声:“我倒忘了,这是在屋檐上边。”若真往那瓦片上磕一口子,最终要碎的会是泥封还是瓦面,这话还真不能那般笃定地说。况且......
“况且这还要是你家宗祠。”
虞子辰略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自个儿身位,底下那瓦片便也吱儿吱儿地动,一种说不清是粗糙还是尖锐的响声。他自己当然是个不拘小节的家伙,大大小小的作鬼事儿那是真都不曾少干过。然而在遇上刹塔寺庙之类,到底还算有些敬畏之心,晓得须得稍避一避,莫要将脚踩了泥像金顶。而那些个寻常人呢,更是恨不得将这些地儿都当作活神仙、活祖宗来供着,甚至手指头都不敢往那方向上戳一下——这还真是第一次见着有人这般肆无忌惮往自家宗庙瓦顶上边坐的。
“我喜欢在这里。”
林柯笑一笑。他此时早将那繁杂扮相卸得干净,神情比之先前,反倒添了不少真情实感:“这地儿自带着些先祖气息。我可不就是个妖么,在这地里待着,多多少少能被克制着些。”
便无需再教他自个儿再去费神约束了。
虞子辰默然。很直接地便猜到了他未说出口的那半句话,心道无怪开个坛儿都要叫我来,然而到底还是难受了,满肚子话熬粥一般不知上下翻滚了多少通,却不知该要讲什么才好。这宗祠顶上铺盖的是青瓦,顺着山墙形状勒出教人惊心动魄的弯弧,似是山的脊柱,又似那些半月形状的满弦的角弓。他们置身于弯拗而下的一段弯弧里,教底下经过的人皆不能瞧见上边,只见那青黑瓦面在夜里连作黑寂寂的一片,其实是有些可怖的;然而因着常年浸绕此处的香火,却又沉稳、庄重,不容侵犯,族中地位至高的、威严的长者,银须满面,矍铄一对眼,拄一根粗壮的木杖。
而向来规矩守礼的林柯,偏偏今夜却领了他,肆无忌惮地骑到这老人家头顶上去了。
实在是猜不透。
他自知自己张嘴便是要冒刺的意思,于是索性也不开口了,只低头,单手抱定了那酒坛子,内力透掌而出,只一震,便听喀啦喀啦几声响,灰泥碎屑扑簌而落,便被他拿袖子拂将开去。顶上摘下一只倒扣的小碗,那酒香便再没有了遮盖,与月光隆重纠缠着往外席卷。
“咣”的一响,虞子辰豪气干云,将那封盖的小碗盛满大半,滚圆的坛儿便随手往那山墙底下搁着,“今日是你生辰,我......也不晓得该说什么漂亮话,便饮了这碗儿酒,权当是祝寿罢!”
说话间便端着那陶碗凑近了来,林柯便也配合,拎过那坛子来,同他不轻不重地碰了碰,干净清脆的一声响。
而后虞子辰仰头一饮而尽,林柯则是浅浅地抿了一口。
虞子辰:“......”
虞子辰:“你这是还在生着气呢?”
林柯便闷闷地笑,很低的声音,夜幕里带出些微微震动,“我......其实不能喝酒。”
“胡诌。”虞子辰便反驳:“你年节那会儿,干了一整坛儿都不见上脸,算是哪门子的不能喝?”
“此一时彼一时,”林柯失笑,忽觉这人满面写着不服二字反驳自己的模样,竟有些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小孩。他晓得自己这是扫兴了,然而仍是坚持:“我不能喝。至少现在不喝。”
总不能强迫对方非是如何如何不可。虞子辰将那坛子默默抱回,横竖已经开了封,“......那我喝。”
哄小孩儿的感觉愈发浓烈,林柯无奈地应声:“好好好,还要做些什么别的,今儿夜里都依你。”
虞子辰方才被他哽了一哽,到底有些小不满,于是毫不客气:“我要看方才傅老给你的那只锦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