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来的什么怪异东西。
虞子辰皱一皱眉。既然林柯那藤蔓已给他控制得乖巧服帖、再不四处作乱了,于是这夜里虽是黑暗,他却也能听得分明,这四边除却他们仨人——除却那不知谁家溜墙角的调皮孩儿,可都是安安静静没个响动的,难不成还能打地底下生长出个东西来?
不......不对......
他那心里忽然一动,面上不动声色,身后边手指尖轻却悄悄地一捻,恰将那捣乱的细长东西捉了个准,巧巧捏着人关窍呢,便是周身溜滑的水蛇也没法子逃脱开去。
他捻着那青涩柔软的一根嫩枝,凑到面前来,瞧一瞧,原本预备讲句什么话来打趣林柯一番:怎的了,知道错了,晓得自己不该胡乱脾气坏了人家里屋墙砖瓦,现在要来求原谅了?
然而看一眼四面光景,冷泠泠的月光,花灯连了穗儿被夜里风儿拽着摇曳,那人寂寂然立在窄巷中间,脚底下蕙草垂了枝条——于是那话在喉咙头里打过几个滚,终是哽下去了。
哽得他难受,像是误饮了酸酒,整个人自内而外都想发泄出些什么东西来,却又并不得到允许,于是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难过。
可他更不愿意面前这人更添难过。
林柯原本走在窄街那一头的,沉默伫在谁家门前,只半抬了颌,也不知算不算是在看花灯。
忽然间,整个人就微不可见地颤了一颤——
他那无意间伸展出去的细弱枝条,原以为是要被当成微尘之类拂开去,却只觉不大的一阵力道传来,原是被妥善安置在另外那人掌心里头了。
只仿佛是脑袋朝下的一阵急遽跌落,须臾一阵眩昏过后,再从四面环绕包裹而来的,都是教人觉得安稳的、如水一般的温热感。
他那形色之上并不见有许多变化,况且面容前边还挂覆着那样多的兰枝蕙叶呢,也遮挡得叫人瞧不出来。行动上边,也并不须得开口讲话,只那么一个温且淡的采灯动作——并且那还要是林柯呢,生来一副温水性子的人,不论怎的折腾,都不会显出什么阴郁焦躁的形状来。
但虞子辰却偏就晓得他是喜欢了:怎生判断的,讲不明白。说是这人行动举止又比先前轻快上几分,还是解释道,他仿佛隐约听着几声低而稳的淡笑声?怕不是自己一时脑筋儿抽了胡听来的,一个个的似乎都并不太能站得住脚。
但他就是很笃定地能够知道。
待到虞子辰终于坐定的时候,那天顶上的云絮已经散去大半,靛蓝颜色的夜幕帘儿,前头明明朗朗的一轮月,玉盘儿悬着在斜天边。
林柯瞧着那点月光许久,定定的仿佛被摄了神:“该是丑时了。”
这人总不至于特地约着自己出门来,只是为着瞧一夜晚月光。不知自何处而来的小风,吹着檐下铜铃零儿零儿地脆响,虞子辰忽觉那月色似乎有些过分明亮了,眯缝起眼,很是无礼地伸直了两条腿,身子向后靠。
他不愚笨,其实约摸能猜到林柯这是为着做什么,只可惜自己是——抑或说,每到须得劝慰人的时候,他便总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口拙的家伙。虞刺猬,张口便是刺猬刺,然而每每来到这般紧要时候,事儿都是懂的,却总是半个安慰字眼都没法憋出来。
于是自背后拎一只矮矮胖胖的坛子出来,甚至一个上头还沾着点泥沫子,给他随手拿袖子擦了,才能借着月光,勉强瞧出些原来精致的模样:“从你院儿里头树下挖的,要来么?”
林柯隐约记起,自己仿佛是在什么时候顺口提过一嘴儿,说那院子里头树头东边,是藏了自己岁酒的。所谓岁酒,怕也就只是这片地儿里的一个名称,那便是家里长辈在小孩儿出生时便预先酿下来的酒浆,土里头埋它个二十来年,将来要当合卺酒用的。
类似这般的事物,原料之类自然都挑选得上佳,那酿造出来的滋味呢,只要不是遇上什么大变数,想也知道必定是不赖的。而自己身边这个嗜酒家伙,约摸只捕捉了“陈酒”二字,这一听便记牢在心里头了,也不知前前后后究竟往里投了多少心思,竟能劳他一路惦念记挂到现在。至于那后边又旧又长的一大段,怕是都给他当作耳边风,早吹不知哪个旮旯里头去了。
心情坏了便喝酒,一坛儿不够便来两坛,这人难不成从来都是这般处理事的么。但这酒坛子都已给他挖出来了,总不能再往土里埋回去。林柯很是无奈地笑一笑,正待要允好,虞子辰那边却误读了他这一段短短沉默,只当他是心疼酒,便抢先着道:“你不必担心,这早饮晚饮可都不是要喝的么。况且我在那树底下翻出的坛儿有一大一小,大些的那个已给你掩回去了,这坛儿小的,你但饮无妨。”
好家伙呢。分明自家藏的酒酿,这人怎的竟显得比自己还要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