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尽量借着听力,听得林重枫脚步声蹬蹬地从正屋里出来,又蹬蹬地进去:这回带了些水浆泼溅声,然而总体上其实仍是算得安静的,并不听闻惯常所见的声嘶力竭。这场景是他所鲜明记着的,哪哪一次路过某户人家的屋檐上头,很偶然地听闻过,便知一个寻常人是真会被那般惨叫哀鸣声音撕得魂飞魄散。
想来说屋里头那人过于能够忍耐。
“......并非无声,只是我不敢记着罢了。”
林柯瞧着他的神情,很忽然地道。
虞子辰暗自颤了一颤。
是呢,那才是一个八岁孩子,自己那般年纪时候,似乎也就才初始有些晓事,对着这样不知是痛是可怖的事件,又怎敢胆去看去听去记忆。
“你要晓得,”林柯讲这话的时候,略微有些犹豫,然而还是选择要将后半句话说出口来:“晞儿初出世的时候,我可恨死她了。然而后来却想,我出世时候,不还也是这般的场景么,于是也恨死我自己了。”
虞子辰皱了眉:“后来?”
“后来,我娘往我额头上敲了一记,”林柯回想那时场景,其实这话该是有些好笑的,娘亲向来爱笑,他此时却到底笑不出:“说,从来不知我化人时候出了什么问题,原是不曾将脑壳儿从木头模样变过来。”
“你不必这般,”虞子辰向人靠拢过去,虽说不清自己这是为着做什么。却一时寻不着别的借口,只举起手里边那陶土坛子:“酒没有了,不好回去再添上些么?”
林柯听着坛罐儿里头浆液荡漾的轻微声响,不戳穿这句明显拙劣的谎话。
只在人脊背上稍用些气力,就跟摸马儿似地上下捋了两把,强作安慰:“且等等罢,”忽然想到一个极好的说服人的法子,于是憋着点儿坏心思,掐柔和了自己声音:“这般无情,偏生不肯与我在此地多待上拿小小一阵子么?”
......娘哎,要命了这是。
果然将虞子辰激出来一满身的鸡皮疙瘩,那效果当真立竿见影,至少这人是打死都再不肯提什么脱出记忆回去的事儿了。
话分两头,且往林家山巅院儿那头瞧着去。只是小一阵子不曾关注的功夫,却已有为数不少的彤云际远天而来,恰如螣蛇盘九皋,真似飞马踏战尘,绕着那天狗蚀过的日轮卷绕成圆涡,其形状庞大近乎骇人,连地下翻起的风都带了一股赭红颜色的沙尘铁腥味。
拿脚趾头想都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吉利东西,虞子辰甚至都不敢想山腰初隅村的村民该是在如何惊慌失措拜祖宗。只是忽而觉着天顶上边有一刹那的亮,心脏觉出来慌张,狠跳两下,于是死死盯着,刹啦一下——
细密如蛛丝般的银色络网——
电闪!
明炽清正的银白颜色,甚至还略带出一丝清贵的紫,好似全世间至清至正之物都被浇融到这上边来了,于是被允许执掌生杀夺于之权,能将任何邪祟污秽都劈作飞灰。
只是,虽然也有阴极阳生这么个说法,然而就冲着这电闪言说,既连它自己都是脱胎于重重污秽之中,又怎能叫人相信那当真会是什么中正平和?
那可是会要人命的东西,哪容得半分糊涂在其中?
故此只见那整座小院之中,明亮青光冲天而起,分明是一株参天巨木的虬结躯体,无数枝干极锋锐地斜斜朝上刺出,尖端竟有短匕般的寒意,而在行至末路之时倏然炸作森冷针状,每一处锋尖都泛着幽幽冷光,只是一个虚影立在那处,却已从群山峰峦中间冒出大半树身,青光缭绕庄严,一派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
......自太荒时候便立于世间的柜格之松,虽是因着脾性温和而广为人知,但有谁又曾开口说过那会是个好相与的?
还不都是得客客气气,只求莫要惹了神树怒气。
但是虞子辰他们站得低啊,也同那青光虚像靠得极近,于是见到那松树身上缠着藤菀,底下密密铺了一层鲜红色叶,而此时那红叶层中正探出一片带藤蔓的、极幼极嫩的青色小芽。那点微小芽苗奋力力扭动着身子,连叶尖尖都纠缠成一个使劲儿的形状,拼尽了全身的气力都要往外钻。
虞子辰只觉新奇,自己是真被彻彻底底拢在一棵树木的穹骨底下了。他去看那青光肃穆的虚影,那影像的象征意义未免有些过于明显:
“那是你,”示意藤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