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晞儿?”指一指正在埋头往外钻的小嫩芽。
林柯“嗯”一声,算是确认了他猜想。
虞子辰便不在讲话,后知后觉地发现两腿似乎有些酸软疼痛,想来是心神紧张而紧绷太久的结果。
这是极自然的事件了,毕竟雪月刀虞刺猬便是凶名在外,不过也就只是厉害些的一人之力,到底没法用这些妖仙那般,一挥手便会浓云集聚天地色变。
天顶上边,那庞然云涡似乎因为霍然出现的柜格松虚像,而忽然变得暴躁愤恚起来,电闪颜色倒是隐去了些,退缩至更高的地处;却不意味了退却,只是如猎兽隐于草丛之中一般,寻觅机会罢了。倒是黑红颜色的烟气汇聚愈发浓重,天狗又将日轮再啃啮上一口,隔着遥远都能想象出尖牙嚼骨般的动静,细伶伶的丁点儿光亮带血喘|息挣扎过,究竟还是摔跌下去,徒留一具无用抽搐着的尸体。
天地间霎时昏晦了,四面并不全黑,只都落上一层如尘如雾的暗红颜色:山岳变作暗紫,土石褪为苍白,而那原先绿得庄严肃穆的柜格之松,则由着那光线原因,变作了一道通天彻地的沉黑巨柱,四面生出尖刺来,教人甫一见面便要想到森罗殿、酆都城,沁着血味儿的冰冻黑铁,盘蛇绕蝎,再不似是原先什么庄雅稳重、教人只需一眼便止不住想要顶礼膜拜的赐福之木。
半空中荡起来隐隐笑声,宽宏、坦荡,乘人之危、高高在上;忽而一收,反转作一个低沉声音,隆隆仿佛带了雷鸣:
“柜格......还不伏法?”
于是虞子辰第一次听着了那女人的声音——她是林柯他娘,他听着林柯讲过很多她的故事;他甚至见过她真身,那棵盛大而优美的树木,但这还是第一次听她讲话。
女人声音极清极稳,能说真不愧是亲母子么,这一点同林柯倒是很相似:“我青妖,三万年来只唯羲皇是尊。既非羲皇,我等凭何须得听你调遣?”
那声音遭了一噎,不显愤怒,只再往上提了半个调子,愈发显得冠冕堂皇:“大胆妖孽,伪神受贡,妖言惑众,其罪当诛!”
那涡卷云团也跟应和着他似的,轰隆一响,朝着底下散漫丢出几个不轻不重的落雷。
却不过换得山枝嗤笑一声:“说得是,大帝你可瞧清楚了。我们可都是些野妖,不是你手底下那群任劳任怨软脾性的好仙僚,这若给你逼急了,回头狂性大发,误将哪位谁谁折腾伤了死了,可不都成没法子的事儿了不是么?”
天上那位沉默不语。
山枝便自振了振袖,往旁侧里一个遥遥送别的姿态:“还请大帝带着你这些个腌臜东西速速离去,初隅这地山川贫瘠,供养不得大帝玉体。若是腆颜久留,山枝便要开我护山大阵了。”
这言语,给虞子辰一个外人都听懵去了,古早时候的妖灵原来都是这样嚣张的么,仗着自己妖怪身份不受管,竟还能这般肆无忌惮面刺天帝的么?
光是想象都能猜着,那天上家伙此时脸色该是如何之一个臭字得了,虞子辰听着这长久沉默,忍不住在心里悄悄骂了句脏:真他娘的舒畅!
那声音一时也被堵得无话可说。山枝纵然句句带刺,可那也确确然是句句实话,竟还将自己推到仿佛擅闯他人洞天的无礼境地里去了——但这普天之下,九洲八极,可不都该是他想到便能到的地方么!
于是那涡旋形状的巨大云团,忽然间便开始隆隆急剧旋转起来,蓄养着惊雷电闪,凝聚至一定程度,再压缩不得,便跟那传说里边陨星冲地一般,哗然向着初隅诸山重重砸落下来。
过程自然是并不顺遂,毕竟就正底下承了那样巨大的一颗柜格松,虽形成了仿佛黑天罗刹般的可怖模样,然而枝叶弥漫将初隅山护得四面周全,针叶锋利如刃匕,几乎瞬时便如牛刀入肉般深深扎入黑云中间:倘若对方是个什么活物,此时早便落到一个哀鸣打滚不知疼痛究竟是何物的境地中了。
然而极讨巧的便是,对方恰好还真就是团死物。
云雾烟气,本身便已是个柔软的,便如挥剑斩水,就是给它里外上下都戳成个筛子,到底又能奈它何?
当真教人难受。
并且......
虞子辰初时只当自己眼花,但是向着那树瞧过再瞧过,虽说四面暗红颜色的环境实在教他周身难受,然而终于发觉那确确就是个正在发生的事。
于是犹犹豫豫开了口:“林柯......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