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子辰听着这人声音,一时之间回想不起,只觉怎的恁是这般熟悉好似早在某些时候便已听过多次一般?脑袋里边搜寻几圈,皆觉行迹上是过分模糊了,却在见到这人面容时候,便忽然之间开了窍。
“这是......祝青葵?”
需得承认,这时候的祝青葵,同他后来所见到的,到底还是有着些微妙不同,粗糙来说,便是还存着些大姑娘的俏皮样子。他去看那火焰之中走出来的人,高束了柔顺乌亮的长发,衣裳却是极明艳漂亮的火焰红纱,只需丁点儿风动便会披拂轻飘。然而日光底下瞧,却发现那身红纱上边都细细密密绣了金花纹,比着蜀双面绣还要精致不知几何,真真能称得上是天衣二字,若是行着闹市中间教人瞧见了,怕是要被当作天仙下凡的,又有谁能猜出这实际上是个鸟妖呢?
便是连他自个儿,忽然说出“鸟妖”二字,都觉得是玷污着人姑娘的,毋论那些个碌碌凡人了。
教他觉着好笑的是,祝青葵竟还往发丝上边编进去了一根金丝线,上头卷了一整串儿细细碎碎亮晶晶:什么巴掌大的金红鸟羽,亮闪闪的金珠子琉璃珠子。虞子辰敢胆担保,他甚至还在里边瞧见了诸如铃铛鱼鳞小树枝这样七乱八糟的怪东西。
他想到自己幼时上树掏鸟窝,那藤巢里边也往往有些细碎发光的小东西。所以该要怎地说,便是成妖成精了,也果然还是违抗不得鸟类本性么?
但这模样到底是有些滑稽好笑的,也就此时性子还像是个大些儿的姑娘,后来再不作出如此打扮,怕也是自觉已该长大了罢。
祝青葵一旦出来,他那紧张情绪一时倒是消下去不少,约摸是因着在这陌生地里再逢上了个还能算得熟悉的人罢。便也稍微有了些闲工夫,正欲要同林柯说上几句话。
哪知目光往着身边习惯性一扫,好家伙呢,先前瞧得入神,便也不曾着意身边动静。此时自己四围就是坦荡荡的一片平坦地,连树木都不多余着一棵,哪还寻得着林柯半点儿踪迹。
他还当是某人忽而忘恩负义,随手就将自己丢着在这记忆里了,团团旋转绕了两圈,才在倒退过十来步的一棵松树底下,将将发现了屈腿抱膝而坐的林柯。
这样的坐立姿态总是容易教人显得年幼与脆弱。虞子辰走近过去,也仿着那人一般模样地屈膝坐下:“怎么忽然到了这儿来,也不曾给我提醒一句。”
林柯却只是轻轻一笑,又是那种浅浮于皮肉表面、而并不由心发出的笑:“还不准人伤心难受了,你这人可真是好生不讲道理。”
虞子辰猛一怔。
是呢,大约是因着对这些子所不语之物的陌生疏离,兼着又享受惯了这人无微不至的照料,他好像时常都太容易忘记,这人也都是个会哭会笑会胆怯的鲜活人物,并且按着年岁,还比自己小上些许,这般说来,其实本应该是反过来由自己照顾他才妥当的。
这样想了,他心中情绪便也渐柔和些,往那人身边挪近几步。本意是想靠近些来安慰,事到临头了却又后悔。然而两人这时是连衣袂边角都缠叠作一起了,他能感觉着旁边人的身体温度,透了衣衫静静传至自己身上。一时间竟然是连动都不敢动,只觉身侧仿佛卧的一只毛茸茸的脆弱生物,温热地起伏呼吸,既轻又软,经不得他哪怕是无意间最轻最小的一下压挤。
忽而肩上猛地一重,他那神经本就紧绷,这下险些没给整个儿都弹飞起来,只是一整个身子都被某个力量给稳稳定定压在地下,心知这是林柯不错了,然而侧了脑袋往下去,到底还是对林柯这种毫不见外拿他当枕头这种事儿有过些微小吃惊。
绝无疑问,这人就是在这幻境里变得愈发放肆起来,若是平日两人身在外边时候,这家伙可是取卷书拈枝笔都要尤为小心,避开一切同自己手足接触的。然而这事儿却是什么样的一个走向趋势,虞子辰想一想,豁然通了:可不就是愈来愈像是他小时候那恣意又带着些小嚣张的模样么?
返老还童......啊不,应该说是原形毕露。
美丽而又矫健凶悍的黑颜色豹,夜半出没于草莽之中,谁人瞧见都要敬畏瑟缩的,偏就只在自己面前露了肚皮——又算是个什么意思哪?
这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