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真是个好生自私的家伙,虞子辰想着,既是不愿委屈了自己,便也毫不介意径直向了林柯身上来使力,而他对此可当真是毫无半分愧疚心。虞子辰并不着重着挑拣时机,寻常里都只是副要想做便做了的姿态,然而气势汹汹拽着步子杵至林柯面前时,却又莫名忘记了自己具体来意,话儿出口便拐过好大一个弯:“你......究竟懂不懂弹琴?”
他本意并非是如此,但这话怎么听着都是一个仿佛质问的语气。林柯闻言侧过一点脸面来,竟是微微含着有些笑意的:“我不懂,好似你便能懂的意思?”
虞子辰抿一抿唇。是,他是不懂,不过话儿却又说回来,谁会喊一个四海为家的浪子玩意儿学鼓琴呢,他未曾仿着那些个不要脸厚面皮的同类人、弄着个锣儿?儿满大街里敲,便已算是生长得好生正直了。
自己正襟危坐、两手端凝抚过一只木琴琴弦的情景,虞子辰只是想一想,都立即被激起来一层细细密密鸡皮疙瘩。好生要命,还是留着这人自己来拨弄好了,于是一时间就有底气得很:“我是不懂,我顶天儿了能拿两只雪月敲个声儿来与你听。”
林柯摇摇头,别过去些脸面低低地笑:“那可真是不必了。”
他好坦诚地摊开一双手,“我是真不会鼓琴,先前寻过傅老要求学,谁知老人家一见这琴上缺了文武弦,气得险些儿将我从这山上掀下去。”
但青妖族里唯一崇尚的是羲皇,这便意味着那群枝桠都散发出朽霉味儿的老顽固们,是死也不会答应加上那两根人皇赐名的弦线;然而他们村里这位傅瑰老先生,一辈子算是高风亮节光风霁月,琴操如何不晓得,却偏偏在某些方面上又是个固执得可怕的——虽说主要也是他并不通晓如何拨弄一把仅有五弦的琴,然而既是逮着林柯这般有辱先贤的想法,自然少不得给他来上一番仁义礼智信、以人之为本之类的说教。虽说如此讲也实在有些大逆不道,但确实是将林柯两耳都听得起了厚厚的一层茧儿,自此见面实在不敢将此事提起半个相关字,唯恐傅老先生拽着他、再来上场三五个时辰毫无停歇的说教。
那便无人再能与他教导了,毕竟青妖家里的琴嘛......一向是讲究着个顺其自然的法子。
“如何之顺其自然?”林柯听过这疑惑,想起族里那些个乱七八糟却又好笑的事儿,忍不住弯起些嘴角,嘴上却只是道:“三两句话儿说不清,赶上哪个合适日子罢,我便带你来瞧瞧。”
青妖皆是天生天养草木衍生的精灵,大多纯粹干净得很,便是固执也固执得可爱,子辰......想来定会喜欢的。
但也因着心思太过简单着,便也容易在喜恨之上过分走上个极端,便譬如淮照墨那么般,道理是无法同他们说清晰的。
罢了罢了,树影日光总相伴而生,到底不能硬求着凡事两面皆美好。林柯抛去脑子里头雪片儿一样繁杂的想法,思绪一时变换之下,手底下下意识便要去勾一根琴弦。哪知被人眼明手快一巴掌糊了个扎扎实实,使的还是夏天夜里拍击烦人蚊蚋的劲儿;而其中又再添几分惊恐味道,径将整只青木琴给敲拍出来“锵”的一声响。
虞子辰:“......”
他讪讪收回手掌来。
......当真不是有意的,一天天里被吓得怕罢了。
也不知自己这解释,林柯他究竟会信几分。
倘若换作他自己,那须得是先将这掌还回去,才有心思慢慢同人讨论这要信不信的事儿。但是林柯,应当不至于的——
啪。
清清脆脆一声响,虞子辰眼里斗大的震惊二字。但那到底是林柯,下手究竟有分寸,就比不得那些个莽夫了,好歹是避开了琴木本体再抽的。
虞子辰好容易费了一阵子才给缓过来,抬了眼来看林柯:“这世道怕是真要完,怎的竟连你都一齐学坏了。”
林柯学坏不学坏,这不是虞子辰三言两句便能断定的事情。然则这人在初隅山山顶上边停留时间倒是显然地有些与日俱减——严格些说来,是在初隅山上出现的时候愈来愈少。琴声萦绕的时间一日日里缩短去,及至一日虞子辰竟是难得地睡了个自然醒,窗外头日光晃悠悠地照着屋里来,连那光里浮尘都显着慵懒并且暖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