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小姑娘这般前前后后地一搅腾,不必思量都知晓,还大谈什么风母兽,那小兽本就在自己手里想要逃窜想得厉害,趁着这么会功夫,早一溜烟儿地跑得影都不见了,只余得原地里一个虞子辰望洋兴叹——还不好同小林晞如何解释。
幸而林晞姑娘性子大咧,由头至尾好似就不曾留意着旁边竟还有个小小生物的存在,自顾自地将整片院儿都给粗粗晃荡过一回,便牵了虞子辰的袍儿边,蹬蹬蹬跑着堂屋正前的门阶底下——倒是半点儿不心疼那满地生得葱郁漂亮的青草:“由这里来便好啦。这片地儿我似乎有些记得,地下倒是可以四处踩,只是仔细莫要触碰上四周围墙面,好似都是画着咒篆的,嗯......”
然而倘若再往深里走,那记忆里边文字画面便不可抑制地浮荡起来,好似湖面升腾起来迷迷蒙蒙一层雾,缭绕遮挡了欲要追究的眼光。林晞晃一晃脑袋,无来由地觉着有几分不适,好似自己曾经在此处丢落了什么东西,并不能算很紧要,然而只要一日寻不着,便要一日地让人抓心挠肝。
姑娘面上神色怔忪,登阶推门一连串儿动作只似梦游里一般,直至那蛋青敷涂的双掩木门吱嘎儿一响被推开,堂屋里阴风簌簌儿向着人面上径直扑过来,女孩儿才下意识地“唉呀”了一声,手指尖蹿升起来寸把高的金红颜色火焰,便好似屋里熠熠升起一轮白日光,刹那间将屋里头的阴寒气驱逐得抱头鼠窜。
她有些抱歉地向虞子辰笑过一笑。到底说要来玩儿的是她,老在走神的也是她,好像反倒有些要对不起子辰哥了。可不还是专心些的好。
两人举步进了这房屋里头,倒不觉仿佛外边看来的那般昏暗,墙面接近着房檐地处,皆留出来造型狭长的采光口。设计之人想必是下了许多巧心思,好似求偶的鸟、筑巢的鱼,要这爱巢中的一砖一石都细细地经着自己手——手植的梧桐乃是要供予凤皇居住,哪能忍受掺和进半点枯残虫斑一类的不美之处?
于是在外看来虽是不显,里头布置可真是漂亮得很了。采光口不过小小一个拿来逗趣的玩意儿,走着里边瞧一眼,都不见什么顶天立地的支柱,房顶形状自屋檐边缘便向着上方飞掠而起,好似山谷中间苍鹰翅膀的弧度。房梁是藤蔓缠枝兼着开花的形状,地上平铺的砖块要刻松纹,连那个案台上边搁着的黑磁茶壶的把手,都得弄成个竹子纹路一节节。真真都是再挑剔不过的事物了,山枝自己想来都着重不到这般繁多的细节。
虞子辰在林柯那幻境里头是溜了一圈儿这不假,却还不曾不见外到跑着人父母房里去瞧一通,于是便也是头一回往里来。面上虽不至于显出什么过分浓烈的惊诧,讶异喜爱的感受却到底也还是有的。
虽说便是再讲究,也好似并不至于此,况且哪有人装饰房屋却是修饰着在里头的?然而林重枫那想法可也简单:这房屋是自己同枝儿住着的里头,自然是要先确保了自己舒服,哪须着要向外人炫耀。
并且一个更为简单的缘由:这山底下可是初隅村哪,小小一个农人居住的山村。倘若还是并不懂——瞧瞧小林守家罢,三面泥砖的墙头,算不上村里最糟糕,然却但凡遇着湿雨便心慌,便是一时尚不曾教雨水淋垮,泥浆也必定要淌得满院子里四面边下尽都是。
常言有道不患寡而患不均,倘若教山下人给瞧见了,龃龉虽说不至于,到底是要因此生出来些芥蒂了——自然是林重枫与山枝都不愿意见着的。
然而修筑之时再是如何着心,十数年的光阴到底已然静默流淌着过去,且又无人长久居住于此地,柱梁陈设,究竟还是透出种陈旧且荒凉的味道来。虞子辰走近前两步,心里晓得是不该,手上到底没忍住,将一只镇纸表面满落着的灰尘抹了抹。
那镇纸被人搁着一张书案头,随手一放、角度歪斜,好似出趟门回来还要接着再用的意思。其实那玩意儿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只那木料颜色偏向于青黑,而同林柯斫的那张五弦琴之间又似乎有几分相似。
尘灰教他抹开了,底下一个浮凸阳刻的小篆的“林”。虞子辰摇一摇头,自己都都想不通为何偏偏就要拿起它。清了清头脑中思绪,转了身去问林晞:“下来是要做什么?”
小姑娘歪着脑袋想一想,一时思索不出的模样。而虞子辰眼眉则微微抽搐,眼睁睁看着林晞在自己袖子里摸索一阵,好容易摸出一卷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薄纸,便急急忙忙展了在眼前细看。
“唔......按着这个里头写的——但我也不晓得究竟是对是错哪!”女孩儿倏地提高些自己声音,睁圆了眼好似要申辩似的:“你晓得的,哥每年初春都要接待有些上我家门来的神仙,我是隔墙偷偷儿听着他们的谈天——进了这屋子里头,先要给故青皇鸾阁进香,以表尊崇。好生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