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罢。
虞子辰悻悻。幸而熙扬不介意他取用些纸笔,将那舆图拓写成个便于阅读的模样,只不过如此一来,自己在此处滞留的时间也便须得延长上个三两日了。
熙扬对此倒是毫无异议,不仅没有异议,甚至有些不小的兴奋,同虞子辰说了一整箩筐寒舍简陋、莫要嫌弃云云,又张罗着是否要叫四周围邻居都聚集着来上一场宴饮。虞子辰瞧着人这三层高挑的雕梁画栋,中央盘旋流转银闪闪水川阵形,连这都管叫寒舍,那他平日里住着的便该都是茅房了。
能看出这身为露君的青妖,同街坊邻里们的关系都相当不错,他既归了宅,天井里那层叠似塔一般的舆图便也烁亮,这才过不得许久,便有三两青妖络绎着上门来拜访,嘘寒问暖的也尽有,却还真不少是求着露君帮忙的。
露君露娘,想来最开始时也不过是个淋水灭火的角色,间隔着百来里地便布一个,倒变作个仿佛县令一般的角色了,平日也还兼修些三街五坊的杂务、调节些左邻右里的纠纷。
虞子辰好说歹说拒绝了一场可想会是如何尴尬的宴饮,见着熙扬也自有公事忙碌,便索了文房四宝兼一张矮脚凭几,对着那水光的舆图一面思索一面画。
绘图这般的事儿,那是谁着手过谁晓得,真真一个劳心费力的艰苦事。虞子辰伸一伸腰背,余光瞥着熙扬一张笑吟吟的脸,心道这人的姐姐不是几个时辰前才给杀死了么,报复时候看他的悲伤也不算假,怎的此时却就好似无事了一般,甚至还能与人谈论并且大笑将起来?
青妖,都是这般性子的么?
他自己给出来个模糊并且不可解答的问题,便也无需希冀有人还他什么像样的回答了。只是更隐晦些的藏在后头不敢问:
林柯……他也会是如这般的性子么?
他其实一直是有些好奇的,譬方说倘若自己终于决定离开初隅山,那时林柯的态度又会是如何模样——虽说这话儿也并非没有提过,上回林柯拿一个“晞姑娘挺喜欢你”,便作了他留在山上三五个月的借口。
然……他究竟不是初隅山的人。
何时会走、因何而留,这两个问题在他心里头盘桓,其实也有好些时候了。林柯呢,那般通透的人儿,想必思量过的比他是只多不少。
只是偏偏都不肯挑明。
最初时候是为留着几分情面不愿讲,现下么,恐怕是心照不宣地都起了些较劲心思,只想瞧瞧对方还能憋到个什么时候。
然而呢,就将他这半天里遇到疾风骤雨一般的事情给细细地捋过来,才发觉林柯动手竟比他想象中还要更为凶猛些,但那一环扣一环的细致缜密倒展现了个彻底——究竟,那什么阵法、什么青界,若没有林柯在背后首肯,他真能来得如这般顺利么。
不过这人好似也并未做足个万全的准备。毕竟按着他对林柯性子的猜测,这人精心设计出来的,恐怕是一段平和着过去的出游经历,偶然走进去某个逸境、而后淹留数日离开的轨迹才对,就好似那些个教人半信不信的故事里,某某人在某某山里见着了神仙,松树底下竹林里,饮过一杯酒,或是观了一盘棋。却不该落地便是一片剑拔弩张要杀要死的情形——甚至还同他手底下的露君露娘多上些什么牵扯。
熙扬此人,想来本性是个不坏的,但那性子也未免有些太跳跃——也便就是他年轻,倘若年纪再长些,便能教人称上一个喜怒无常。虞子辰是不大能受着同这般人相处太久,将人当做纸鸢一样地捉弄,一松一紧、一惊一乍。待他画完手头上舆图,便还是尽快辞行的好。
被林晞扯着出门时匆忙,哪晓得自己就要在外头待上少说三五天。换洗衣物自然不曾有准备,所幸往袖里怀里再摸摸,竟搜罗出些散放的铜钱儿来。又多了个心眼询问过熙扬,拿这油亮亮的铜玩意儿换了几只青界通用的木币,便拢了拢衣衫,独自向着外头街上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