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茶楼大体上是个圈儿套圈儿的回字形状,自个儿就是一株活生生的树,繁茂枝叶岔生在正中央天井顶上,将泼洒下来天光都镀一层柔和的碧。底下便正正是个竹木搭的高台儿,舞娘同戏班子们一块儿兼用,只是今日不过一个平平无奇的小日子,只一个说书的举着一张木戒尺,慷慨激昂地吆着什么事。
虞子辰自然免不得好奇,跑趟的眼神伶俐,见着人便吆喝着给带上三层雅间去;他却偏不要雅间,拣着个邻近天井围栏的坐席,支棱个脑袋远远儿地听。哪知三两句过后便已发觉不对,这说书人官话真叫那个好,口音未免过分重了些——要命的是这乡音既不是南边话,也不是北方语,妥妥的便是他听不懂的、青妖的发声与言语。
台子底下的青妖倒听得入神,一时间,哗儿一下便拍掌呼叫喧闹着起来,又或是发出些愤怒的谴责的声儿,单留他一个定海神针般木樗在正中间,留不是走也不是,都不晓得多尴尬。
虞子辰:“……”
这一日三回地折腾他,待回到了初隅山,林柯也好林晞也罢,他是该央人来教自己一回青妖语了!
至少也该能听懂些、不至于平白日里两眼一抹黑才好。
但能在这般地里服侍的青妖,一个个都是精伶过人的性子,不等他尴尬过半盏茶,便有手脚麻利的小青妖,拎着个细长嘴的黄灿灿铜壶凑进来,先给人乌木杯里浓浓地添大半杯茶,而后低着声儿开口,操一嘴漂亮流利的官话:“这位爷,敢问是人间界哪家大人的座下哪?实在是我们这楼里边规矩,外客来往都得同楼主通报。”
虞子辰倒没多反感,自己这假名他是越讲越顺溜:“我无姓,名儿唤作骊椿。也不受着谁家管束,不过荒山野岭里头行走时候迷了路,一时倒撞到这地儿里来了。”
这跑堂的小伙听着他说法,侧一边眼,瞧一瞧人,嘴里边啧啧有声:“难怪难怪,原来竟是个无姓人,险些竟将你错认是同族。”他的鼻尖抽一抽,虽说知晓着面前这家伙是个普普通通的人,背后不见有什么势力,那态度便也放得自然许多;却总觉对方身上的气息亲和且熟悉,教他不自觉地便生不出什么敌意来。
“你既是迷途走进来,便自顾着再迷途一回走还出去罢,这也是我们此处青界的规矩。”到底与人族相关的因果,他是一丝一毫都不愿多沾。
虞子辰瞧他不过一副例行问话的模样,见自己一个异族也不多惊讶,只按例交代了些青妖族里的文化与禁忌,以免自己这外来人一时不慎便招了什么恨。都熟稔出一番规矩来了,他便着些心思向着周围瞧。
这一看便果真发觉许多第一回未曾留心的细致物,譬如二层正中坐一个身形壮硕的男子,一头短发扎眼好似钢针般根根竖立,身后不时闪过有条粗长苍劲的虎尾;再比方说那位同自己隔一道天井对望的身形纤弱的姑娘,盈盈一对剪水瞳,面前的盘儿里是整整齐齐码作梅花形状的淡粉色生肉。
正常的青妖哪会是这般模样,看来这蕤字号客栈,便是青妖同诸多外族往来交流的桥架了。只不知平日里头的异族,是否也如现下这般多?他再扬了眼眉去瞧对面那端庄细啮着生肉的姑娘,幂篱底下缥色纱帘按理该是妥善遮掩了他的目光,只是那女子却似有所感,停下嘴上动作,银筷搭在碗边叮儿一声响,抬头便向他这边瞧过来。
给虞子辰这边的跑堂儿吓得通身上下陡一震,真真是手疾眼快,将不知何处坠下的绳儿猛一拉,降一道竹帘下来隔离开两边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