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集里不曾买到他平日常用的兔绒,他便拿一片精织的雪纱,蘸了不知哪位倾情推销与他的花油,来进行一场人神共愤的暴殄天物——然而雪月是银质,保养不当便容易变作灰黑颜色,届时那刀刃上血槽图案也要被堵塞,却该是一件叫人苦恼的事情了。
锋锐的银色刀光于他指间辗转,却并不伤人,很有些讨巧卖乖的意思;然而经过某个角度时,照着他那双眼睛蜂子似地便一蛰,逼得人不由眯起眼来——视野变着昏晦了,他身处着某个人掌控的地盘,手上落着某个人予他的赠礼,他不由得要想念某个分明才几日不曾打过照面、此时却似化在千万片风里纷至沓来的人了。
他觑着两眼漫无目的地瞧,山林里夜雾浓重起来,是最适宜不论什么人潜藏过后显出身形来的时间了。今日历历过了这样多的事,揣测着林柯对自己亲生妹妹的关心,恐怕已将这事件脉络都梳理得一清二楚,且已遣着人来解决了——
他只是不曾想到,这人竟会亲自来。
一枚方才打磨妥善的雪月眨眼间便失了踪迹,只能见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尚停在一个倏而发力挥出的动作上边。银亮亮刀光牵扯出弦月一样漂亮的弧线,干净利落却并不见有多少杀意。
林柯面上噙着他一贯的笑颜色,好似这大半夜里无缘无由地潜入他人房里边,也是个并不值什么惊讶神情的寻常事。青妖们果然都有许多奇异的本事,譬如林柯此时摊了手掌递向他,手心便躺了那枚他漫不经心射出去的小银刀。
虞子辰便也淡淡地笑,抬腕子拈过那泓银光,“信息竟是这般灵通的?才过去一日便已经找了来。”
“这是自然,我到底是个青君哪,世间草木哪个不是可用的眼耳口舌?”林柯手指尖在那支着窗棂儿的木枋上边只一点,这削得四四方方的死物便是一个激灵,半分不敢怠慢地抽枝长叶,替两人将窗子撑得更开放许多,“等你来此地已有好些儿时候了,既想要你早早晓得这边的事儿,又忧心真见着点什么给你吓唬着,从此便疏远了我。”
“我又不是谁家的娇纵公子,摔打惯的玩意儿,怎生会害怕这些。”虞子辰与人靠近了,并立在窗前瞧景儿,亲近并且不设防的姿态:“你这人思虑这般重,我却替你改不了——但下回不妨忧心些更为有用的事物,那般才是好。”
竟还教训起自己来了,一时间言语里都沾染上轻笑的意味:“不过是有些想你了,怎么还要拿话儿来挤兑我?那倒是开一回玉口来教导教导我,当要忧心些什么样的事件?”
虞子辰便一挑眉:“可还不简单,自是你自个儿的——生死之事哪!”
他都不等待这人反应,话儿才说到半截,身形已好似絮花一样飞起。两人本就离得近,哪提防得虞子辰这毫无预兆猛下的狠手,只觉喉咙处一阵异样的火烫,随即便被虞子辰自背后锁得动弹不得,一手锁头一手拦胸,三根手指猛掐进那原先只是汨汨的伤口中间,血糊淋漓里摸到某些柔韧的经络,毫不犹豫便拿手指甲掐断。
林柯曾同他好生儿说过青妖的生命力是如何之顽强,故虞子辰是半点儿不敢轻忽。这手段在寻常人身上他如何敢使用,简直是活生生的虐待人,未免伤天和了些;但放在青妖身上,不过是叫对方头昏眼花、行走时候有些跌跌撞撞罢了,甚至都并未丧失行动力,一记肘击向着后方猛力撞来,只是这准头未免有些太糟糕,虞子辰只一闪身便给躲开了去。
一时间兔起鹘落,两人刹那聚拢了又分开——或说究竟是这青妖选择退避了,虞子辰才发觉自己对手究竟不是什么影响也未受到。譬如那环裹着周身的幻术,便已好似清晨里边雾岚一般飘散了去,底下人面粼粼隐约变化,好像叫人从水底下仰面抽离拔出来,那情景不论添着一个如何让人易于理解的说法,都实在过分诡异了。
而这幻术底下掩藏的身份呢,果然也不出虞子辰所料:两弯细长飞扬的柳叶眉,眉心一枚鹅黄颜色五瓣的花钿,底下面目虽略沾染了些灰,却仍一副极为不甘的模样。
……阿萤。
那早先在红楼里头,同他相互要挟对峙过一回的花姐儿,他还以为自己借着熙扬的东风,早将这女子给远远甩开干净了。
也罢。虞子辰心念急转:现下时候便冒头,总比在自己身周潜伏上几天几夜、再觑某个艰难时候敲自己个措手不及的要好。道理自是不必再与人细讲,虽不知都是因着如何缘故,但这阿萤一露头便是顶着林柯的脸要来迷惑他,还是用着如此浪荡的言语——那目的就日光底下明晃晃地摆着呢,他想不瞧见都困难。